穆雅早早睡了。
洛庾霆在客厅里和孙玲聊天,说到来讨债的那帮人时,洛庾霆还心有余悸——他孤身一人不怕麻烦,但绝对不能再连累到其他人。
尤其是小雅。
听洛庾霆讲完张万金的事,孙玲也有些唏嘘:“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
洛庾霆一脸茫然——啥贱?
张万金是挺贱,找了这么多人上门来追。
“我能看出你是个心思挺细的孩子,如果劝你放下过去,对你来说很难。但我还是想说,别人怎么想真的不重要,一心想着别人,就看不清自己的心了。”
洛庾霆眼底掠过一丝无助。
“在这一点上,你和小朗很像,怪不得他会和你交朋友。”
“穆朗?其实我和他才认识了没多久,对他不怎么了解。”
“友情的深浅不是以时间来衡量的,说实话,我对小朗的过去知之甚少,但我毕竟是教师,孩子什么性格,我搭眼就能看出来。”
洛庾霆点头称是,他现在也从事和孩子打交道的职业,对儿童心理学有所学习。
“您之前说过,您试过收养穆朗?”
孙玲的眼神飘远,似乎在回忆过去:“当年按照云江市的领养规定,我和前夫只能收养一个孩子。说来,命运真是无常变幻,我们本打算收养小朗的。”
“那为什么没有呢?”
“是小朗求我们留下小雅。”
“他……”洛庾霆想起,穆朗说是他亲手把穆雅推进了深渊。
孙玲娓娓道来:“当时院长说,这两个孩子在去福利院之前曾在圭州市剧院待过一年,会跳舞、聪明机灵。他们都不爱说话,小雅当时七岁,还算接受我和前夫,但小朗那时候已经十二岁了,很排斥和别人交流。
小朗和我们都很有距离感,我想,青春期的男孩或许有自己的心事。
有次我们去海边,小朗不肯换泳衣,我前夫和他聊了很久,才知道他的肚子上有个疤。那不单单是个伤疤,是别人给他造成的伤害,是对他人格的侮辱。”
洛庾霆想,这应该是穆朗说过的“野狗”纹身,但孙玲大概不知道那现在已经变成了滴血狼头纹身。
“嗯,我知道。”
孙玲诧异地看着洛庾霆,眼里还有些许疑惑。
“小朗行事偏执,沉默寡言,也有很严重的洁癖和失眠症状,当时我前夫不想收养他,但我很想。因为我知道,小雅这么可爱的孩子在其他正常家庭会过得很好,但小朗就不一定了,我当时只想用自己的母爱和陪伴帮助他,我不求他赡养我,我只是想让这个孩子过上幸福的生活。
这份心意,我也和小朗说了。
我记得很清楚,小朗听完我的话抱住了我,他哭着求我留下小雅。”
孙玲的眼里泛起了泪光,她吸了吸鼻子,对洛庾霆说:“我现在不敢再说收养小雅是个正确的选择。”
……
洛庾霆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孙玲的话像一记沉闷的打击,打在他的心上。
他再一次将自己设想成穆朗——如果他是穆朗,也没办法不自责——少时的乞求为穆雅带来完整家庭的同时,也不可预料地带来了伤害。
难过的情绪可以用快乐抵消,但伤害永远无法被弥补。
在他眼里,穆朗是忧郁的、疏离的,总是掩藏着自己的情绪,对别人不解释,也没有疑问。
但……真的是这样吗?
洛庾霆翻了个身,扯到右腿有些痛。
{昨晚的事对不起}
{你是在担心什么?}
穆朗也主动过?
穆朗也主动过!
尽管那不能证明穆朗想和他成为更密切的朋友,但至少是种异常的信号。
想到这,洛庾霆忍不住拿出手机编辑短信,删了又删,最后留下几个字:【干啥呢】
洛庾霆攥着手机看了好久,迟迟没有按下发送键。
就算穆朗有说过那么一两句不常说的话,又怎样呢?或许他只是因为突如其来的穆雅的消息而情绪不对,不然为什么乱吃药?
没错,经历了巨大的情绪波动,做什么都不奇怪。
洛庾霆的手指不受控制地痉挛,他关上了手机,幻想着孙玲描述的那个小小的穆朗。
一夜无眠。
又过了一周。
不知道是谁录下了洛庾霆和众人对峙的视频,传到了网上,只有短短十几秒。
视频里正是洛庾霆吼的那句“我让你赔钱、进大牢,你家孩子一辈子抬不起头!”
看拍摄角度应该是来要钱的人中的人所录制,洛庾霆凶神恶煞的样子还真吓人。
洛庾霆会注意到这条视频,是因为其引起了一连串的连锁反应——舆论争执、兴趣班老板被扒出个人隐私信息、童童的病情引起社会人士的怀疑……
童童妈妈偶尔会给洛庾霆发信息,给他简略讲明童童的近况并表达感谢。出了这件事,洛庾霆感觉最对不起的就是童童一家。
有很多人打着还原真相的幌子去医院打扰童童。
洛庾霆只觉得焦头烂额,不知该从何解决。
如果穆朗在就好了。
不,穆朗有自己的生活,凭什么整天收拾他的烂摊子?
洛庾霆向兴趣班老板再三致歉,提出辞职。兴趣班老板很通情达理,就连被网暴也没抱怨洛庾霆一句。
“别人怎么说,是别人的事。他们发泄坏情绪,自然也会有坏事找上他们。你我问心无愧,不听不看就好了。”
洛庾霆佩服老板这份豁达。
但这件事不可避免地让苗苗班学员的家长们选择了退课,洛庾霆心里十分过意不去。他倒希望那些无风不起浪的人能把拳馆的勾当挖出来,最好捅到天上去,让姓佟的再也挣不到钱。
兴趣班这边有老板兜底,洛庾霆就把更多精力放在了童童身上。
俗话说,重病是三分治、七分养。
医院的安保人力不足以把大批涌来“还原真相”的人拦在医院之外,童童的病情刚有所好转,又因此而有了恶化的态势。
为转移视线,洛庾霆亲自到了医院,消毒水味和药味熏得他头晕。
摄像头们跟随他到了医院外的台阶上,洛庾霆被推攘得迈不开步子,杂乱无序的喊声剥夺了他解释的机会。
为什么?
为什么会引到童童身上?
真相就摆在眼前,还要还原什么?
洛庾霆被围在人堆里,目光错过许多个快要怼进他嘴里的摄像头,看见了讨债众人中的几个。
得意、嘲笑、嚣张。
洛庾霆想伸手指他们,却发现自己的手被挤得抬不起来。
“诶诶诶…别挤…”
他觉得天旋地转,快要窒息。
“挤什么!挤什么!”
脚下一空,好像要跌倒了。
“就是!你谁啊?你别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