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贴心腹而藏,想必是颇为珍视,但妾身见识浅薄,摩挲细观下,只觉其玉质润泽蕴藉,雕纹刚劲峥嵘,其余深意,不敢妄加揣测。”
双手托请密印交还,“崔清婉”螓首低垂间,任垂落发髻边的六条红珊瑚珠链无礼闯入李茂视野。
“呵,郡夫人这话,属实让孤费解,你既未见其上裂痕,怎敢劝孤效蔚明公笔意?”
李茂视线扫过那通体金灿的莲花游鱼步摇,眸底寒霜终是凝作冰锥,他本欲抽回密印,可伸手后又暗中发力,直到将螭虎纹路碾烙在对方白皙指节上才算作罢。
垂首以对的“崔清婉”咬紧牙关,待对方松手后才将手指藏于袖间快速揉搓。
这死小子,手劲儿真大!
“郡夫人若为皇姐铺路,何不直言劝孤逊位东宫?偏要行这褒贬相倾之术,徒损老师清誉。”
我相倾了个鬼!徒损了个头!不是你自己不信任崔大郎君吗?!怎么被我说就恼羞成怒了!
对待不礼貌还自以为是的青春期小子,她是真想给对方一记人格修正拳,但碍于此刻身份所限,她也只能强堆笑容颔首低言。
“殿下折煞妾身了,妾身不过仰承天恩,忝居云中郡夫人之位。若谓妾身能替承乐公主开道,实逾妾身本分;至于褒贬相倾之说,更恐污凤藻清流。”
呼——
忽而徐风缓缓掠过,又激起几声清脆铃音。
终究是聊胜于无,这般微风也驱散了些闷热烦躁,只见鸟雀低飞下落,竟也敢壮着胆子跃至二人身旁,晃头啄食。
“恐污凤藻清流……崔家四娘子如此能言善辩,孤可不曾听老师提起过。”
大抵李茂已然得到他想要的答案,他对“崔清婉”的称呼又更换了一种。
正当下位者以为这场会话将要结束之际,她忽地听到声短叹,抬眼相看,少年眸含悲凉,似笑非笑,孤怜隐隐可见。
“这皇位本就可弃若敝履,孤余生所求,唯老师常伴御阶。”
!
雀鸟振翅离去,徒留心中震诧的“崔清婉”候在原地。
她双指捏攥外衫衣袖,紧了又松,松了又紧,最后朝前趋趋身子,谨慎开口:“殿下之言若出自肺腑,请容妾身冒昧,殿下可曾命亲信出城办事?”
许是怕对方再启反问,“崔清婉”倏然抬眸,用决然目光截断所有迂回暗涌,又抛出一句逾矩而放肆的诘问。
“上月命案妾身能全身而退,全系公堂审案时醉汉发妻屡传未至。今斗胆相问:这番局势骤变背后,可有殿下手笔?”
有些细节她不必说得明白,正如李茂即将的作答,她也不必听得清楚,这场被沉闷湿热笼罩下的试探,只为对方那最不易被察觉的心绪颤栗。
“……孤确有染指之意,然至药藏郎抵达郊外,一切已尘埃落定。”
不出意外,这位少年储君的回答很是含糊,正在“崔清婉”噙着果然如此的笑意准备结束对话时,却听到对方又补了句格外刺耳的话。
“多亏桓王兄对郡夫人旧情未泯,此番若无他果断处理,恐那罪妇还要节外生枝。”
“你——”
话至此处,心火陡起,她顾不得什么身份尊卑,只想怨怼回去,可刚开口,一阵远胜花苑内金铃响动的笑声恰巧传来。
“姑母!姑母慢些走,惊了花神,阿耶又要差人到您别苑里搬运添补了……”
“什么仙儿啊神的,要搬就搬去!盛王兄总爱侍弄这些,还是快让吾瞧瞧,那起死回生又颇有胆识的妙人儿现在何处?”
耶咦——王熙凤来了?
下意识联想让她暂一分神,却也适时平息了方才那股子怒火。
而身边方还自如的少年,此刻竟换上一副战战恚恚的模样,“崔清婉”思量着收回目光,转而向月洞门对侧谨慎眺看——
云霓天锦,皎若月魄,凤髓金簪,灿如日华。
来不及辨认对方是何模样,她只庆幸今日乌云积悬,否则她一定会被这道身影晃花了眼。
“见过承乐殿下。”
紧着几步走上前去,她刚施礼屈身,却被承乐公主一把托起。
“这‘鲤渡天华’与汝甚配,果然如吾所想,是个养眼的佳人。”
“见过阿姊。”
一声请安自她后方响起,垂眸回看,只见李璨儿不知何时已站了过去,正担忧地注视着恭敬作揖的少年储君。
可惜,饶是他这般谦卑之态,也未能换来承恩公主的半分正眼:
“哦?难怪席上未见奴,原是躲这儿。怎么,妄想求云中郡夫人为奴搭上崔侍中的旧情?奴可记着母后叮嘱,少生那些无用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