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典疑心大起,在街上随机抓了几名百姓来盘问。几人供称:“糜将军昨日黄昏时分敲锣打鼓发了布告,说玄德公顾念大家生计,不会在博望城与曹贼开战,让乡亲们安心。只要大家别出城太远就好。”
皆是街上寻常百姓,称刘备为“玄德公”,而称曹操为“曹贼”,可见刘备在此处深得人心。李典放几人离去,说道:“曹公仁爱,只要众人不与曹公为敌,曹公亦不会在此城开战,众人照旧安心便是。”
有个老头儿临走还嘴碎:“我们只念玄德公的情。”
李典、于禁率一万五千人留驻博望,其余人马途径博望时补充粮草供给并重新整编,改以左翼张辽所率五万人为前军,继续南下,进攻新野。
阴雨天气,铅灰色的云层低垂,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关羽率兵埋伏于白河上游河谷山间。赤兔马跪在主人身旁,口中衔枚,安静无声,仿佛久经沙场的沉稳老将。关羽一手轻抚马鬃,目光如电,注视着下方蜿蜒的白河。河水在阴云下泛着铁青色的光,宛如一条巨蟒在山谷之间穿梭。
一千精兵随关羽隐于两岸草木丛林中,每人身后都堆着鼓鼓的沙袋。这些沙袋用特制的麻布紧密缝制,内填河沙,外涂桐油,既防水又结实。士兵们屏息凝神,连呼吸都放得极轻,生怕惊动了河面上游弋的水鸟。
“将军,蔡瑁船队已至。”士兵躬身上前,压低声音来报。
关羽微微颔首,丹凤眼眯成细缝。他举起右手往下一压,做了个“趴低”的手势。
远处传来隐约的号角声,正是蔡瑁水军的信号。河面上出现数十艘战船,船头的旌旗在阴风中猎猎作响。
战船缓缓驶过,待到最后一艘消失在河道拐弯处,关羽扬手一抬,一千精兵如蚁群般涌向河床。他们动作迅捷而有序,从河岸向河中将沙袋层层垒起。沙袋与沙袋之间用麻绳紧紧捆扎,几个时辰功夫便筑起一道三丈多高的堤坝。
河水被阻,水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上涨。关羽立在高处,静静看着。
“报!曹军先锋张辽率军自博望方向来,已近新野!”探马急报。
听见张辽名字,关羽抚髯沉吟,吩咐道:“再探!”
又过了些时候。
“报!曹军已到新野城下!”
关羽转身,赤兔马仿佛与他心意相通,当即立起。关羽翻身上马,振臂大呼:“来人,与本将军撤去布袋!”士兵一拥而上,在沙袋四处崩裂的轰鸣声中,积蓄数丈的河水化作白龙扑向下游尚懵然无知的曹军。
张辽此时河边饮马,他隐隐觉得有些奇怪:虽然冬季是枯水季,但新野附近连日阴雨,按理说河道不该如此干涸。
且蔡瑁水军与他同步启行,按理说不过比他早几个时辰到达此地。几十艘战船都能安然通过的水位,该不是眼前这样……
“不好,有埋伏!”张辽猛然醒悟,飞身上马,连忙号令大军向西撤去,远离白河。
话音未落,山洪自东北方向滚滚而来,吞噬地面万物,声势滔天,震得方圆数里地动山摇。
“撤!快撤!”张辽扬声大喊,但为时已晚。战马嘶鸣与士卒惨叫顿时响彻天际,甲衣浸水后沉重如枷,登时便有数千曹军如蝼蚁般被卷入激流。
大水还在无情漫延,关羽一马当先冲下山坡,赤兔马踏浪而行,疾驰如飞。青龙偃月刀过处,血浪翻涌。张辽连忙率兵寻水势缓慢处奔逃,五万曹军被一千敌兵逼得节节败退。
河水逐渐被染成血色。
关羽率部踏过地上曹军的尸体乘胜追击,只见前方“张”字大旗下有一将军,铁胄歪斜,满脸血污,却仍擎着一杆断头枪竭力收拢败兵,正是张辽。
关羽心中掠过一丝不忍。
虽与张辽效力不同阵营,但二人惺惺相惜、结为挚友,且张辽昔日于他有恩。
张辽也看见了关羽。他面上露出认命的坦然,甚至还冲关羽悲凉地微微笑了一下。
“云长,你我各为其主,不必留情。”张辽勒马,提着断枪,犹欲与他对战。
关羽默然。俄而,青龙偃月刀刀光忽转,劈断那杆残破的“张”字帅旗。旗杆轰然折断的巨响中,关羽调转马头,丹凤眼睨向远方,说道:“汝无趁手兵器,此刻与汝交战,吾胜之不武,来日再取汝头。”
张辽知他情谊,郑重抱拳道:“云长,后会有期。”
曹军残部逃往博陵渡口,未见关羽追赶,以为逃出生天,却不料张飞的丈八蛇矛已在此恭候多时。张飞大叫一声“曹贼快来纳命”,便率军冲锋,瞬间将张辽艰难收拢的残兵败将杀得七零八落。多少人奔命至此还没平息气喘,顷刻间便倒在张飞长矛之下。
张飞在乱军中看见张辽的狼狈模样,猜测是二哥心软放了他一条生路,否则他绝对无法脱逃至此,于是说道:“尔昔日待俺二哥有恩,便是于俺有恩,今日放尔逃命,来日必不相饶!”
张辽含泪离去。
张飞率五千人横冲直撞,直杀到与关羽的一千兵马汇合,再按黄楚安排,平分兵力,各自朝东西方向兜远,往北行军。
河水渐渐退去,露出新野城外横七竖八地躺着的流血的人体和破损的兵器,映着自重重乌云的缝隙中射出的如血残阳,仿佛末日景象。
曹操在中军,接报大骇,问清探子前军伤亡,又问张辽何在。然而前军经过关羽张飞两次冲杀,早已溃不成军,众人皆如鸟兽散,哪里还有人辨得清主将方位。
战后盘点,五万大军,幸存者不足千。恐怕张辽凶多吉少。曹操痛心不已。
程昱在旁安慰道:“主公莫急。张文远将军与关羽情谊深厚,且昔日于关羽有大恩,关羽重情义,想必能饶文远一命。”
曹操道:“怕只怕……”他没有将后半截说出口。这时听得帐外急报:“启禀丞相,张辽将军回来了!”
曹操连忙出迎,只见张辽浑身是血,望他倒地便拜:“罪将张辽,作战不利,以致全军覆没,愧对丞相所托……甘心受罚,任丞相军法处置!”
曹操叹道:“作战不利,并非尽是文远你的过失。我身为主帅,竟落入大耳贼与那妖妇的圈套,是我愧对将士。原当以死谢罪,但若我身死,群龙无首,所以——”话音未落,他抽出佩剑,剑光一闪,一缕胡须飘然落地。
“主公!”张辽扑倒在地,声音哽咽:“末将罪该万死,怎能让主公……让主公……”
“文远不必多言。”曹操收起宝剑,弯腰扶起张辽:“行军打仗,向来应当赏罚分明。既然是我之过,自当由我承担。”他转身面对众将,声音洪亮:“今日之事,望诸位引以为戒。用兵之道,当慎之又慎。我今日割须明志,望诸位同心协力,剿平逆贼,共图大业!”
“谨遵主公教诲!”
大水过后,新野城外,泽国一片,已不能驻军,大军若想在附近休整,必须进城。
探子回报,说新野城“四门洞开,军营灶灰尚温”。
程昱道:“此事蹊跷。前番刚刚大胜,却又撤走,白白让出一座博望县城,却未设埋伏。这次在新野原样重演,实在不合常理,恐怕有诈。”
曹操听罢,冷笑一声,向程昱道:“那妖妇在赌。赌我见博望城无事发生之后敢不敢进驻新野。”
“丞相的意思是……”
“我军当然要进驻。上好的一座城池,已落入我囊中,为何不要。”曹操道:“只是,这次大军不只进驻,还要围城。传令下去,十万中军,两万五千人进驻新野,余下七万五千人,于外/围将新野城围了,一只蚂蚁也不许放出去!”
襄阳城中,诸葛亮右眼皮狂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