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齐欢本担心他又行偷盗,但见其信誓旦旦,又检查药包里确实有些细小石子,思忖着点了下头:
“既然你如此说,我便信你。”
齐鸿立马眉开眼笑:“那咱们挑挑里面有没有能治你病的药!刚我在外头就听见你又咳嗽,可别是加重了!”
“不着急。”她把热好的窝头与咸菜摆上矮桌,拉过对方坐下,“先吃点东西垫垫吧。”
齐鸿的肚子早就饿得咕咕叫,也不客气,拿起窝头就着咸菜就大口啃起来。
见其一副狼吞虎咽的样子,柳齐欢摸了摸他的脑袋:“慢点,别噎着,又多久没吃饭了?”
“也就两天!”齐鸿满不在乎地边吃边说,“本来翻墙出去是想着弄个活计糊口,可外面人一听我是从贱民所里出来的,就都不要我!回来好不容易碰到个帮人搬东西的活,他们又嫌弃我力气小……大哥你也吃啊!”
他囫囵说着,见身旁人只是听着,也不动筷,便把盘子往她面前推了推。
“我不饿,你吃吧。”柳齐欢提起茶壶倒了两碗水,“你跟外面的人说是从这里出去的,他们没抓你么?”
“没抓到,我跑得可快了!”
“这两日看守松懈吗?”
“是较往常松点,好像说帝京最近命案多,所以抽调了不少人手。”
“命案?”她停住了喝水的动作,注视着对方,“仔细讲讲。”
齐鸿咽下嘴里的饭菜,想了想道:“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就是听说有些流窜作案的外地人趁着前阵子上元节混进了城里,劫财杀人,闹出过两三起事了……不过跟咱们没关系,谁会来又穷又乱的贱民所抢钱啊?”
“大哥你问看守,是不是想出所啊?我跟你说,等再过半个时辰,侍卫们会换班,等那时候从东侧门偷溜出去就成!”
“嗯,我今日确实有点私事要办。”
见他吃光了窝头咸菜,柳齐欢将桌案上的状纸折了三叠,递给他:“还得再多麻烦你跑趟腿,把这状子给杨大娘过目,告诉她若是有什么问题我再修改。”
齐鸿擦了把嘴,接过状纸妥帖地收进怀里,拍拍胸脯道:“交给我就放心吧,我这就先拿去给杨大娘瞧瞧。”
送走他后,柳齐欢便也收拾一番出了门,沿着小路往东边去。
北司圜占地不到三百亩,主道只有一条,横贯南北。
这里本是一处牢狱,被改造成圈禁围场后,便成了最低等人的聚集地,用作劳教。因居民基本都是贱籍,故而又称“贱民所”。
寻常日子这里是禁止随意进出的,就算逢元月清明,凡要出入也都需报备。柳齐欢要去的地方特殊,清楚侍卫根本不会批准,所以只能做此法。
步行来到东侧门,果然如齐鸿所说正在换班。
她赶紧趁着没人注意的空隙悄悄离开北司圜,直往午门方向去。
两处距离不算远,她走了不多时,远远望见灰白色的石柱塔尖,不禁加快了脚步。
抵达午门,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座高耸的黑色花岗岩石碑。
石碑高约十余丈,宽约八余丈,孤零零地矗立着,如一堵巍峨的巨墙般遮天蔽日地挡在午门的正南方,任风吹日晒。
其对面则是专门行刑的法场,四四方方的大理石台子,两侧树立着是四幢灰白色的盘纹石柱。地面残留着片片红得发黑的痕迹,是经年累月洗不掉的人血。
一南一北,凡是判处了死刑的罪犯,在临死前都会面向黑色石碑低下头颅,忏悔其罪。
——这是大梁王朝用以警醒世人告诫百官的《罪臣录碑》,也是遭万民唾骂的“耻辱柱”。
最上面一排篆刻的是名姓,有数十之多,大都曾封官拜相,下方记录的则是他们所犯的累累罪行以及凄惨的最终下场。
柳齐欢静静地立在台阶下,抬起头仰望面前的石碑。
春寒料峭,破旧的衣衫单薄,裹着湿意的风吹透了身子,冷得麻木,可她却像是毫无所觉。
目光一行一行地从右及左缓慢划过碑面,最终凝固在中间的那个名字,久久停留。
柳稷安。
黑底白字,在阴云密布的昏暗苍穹下显得格外冰冷不祥。
深深凹陷的痕迹仿佛是以怨恨作刀硬生生刻下,无法抹除,永世不得翻身。
记得母亲曾说,社稷为安,天下齐欢,这是父亲当年给他们两个起名时的期盼。
后来兄长承恩入仕,官至正五品内阁大学士,也始终谨记教诲奉行忠廉为官的原则,从未行差踏错。
可如今,柳稷安却被扣上奸佞的罪名,钉在“耻辱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