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皇帝出寝!”五更时分,乾清宫内响起了值班内侍叫起的声音。
这个时辰皇帝就该起床了。朱翊钧眼皮沉沉、头脑昏昏,与周公依依惜别、难舍难分。正值伏月,乾清宫内却感觉不到一丝酷热难耐,在室内两角落放着冰山,丝丝凉意透过来,御榻上的小皇帝翻了翻身,将盖着的薄纱披盖顺手拉上来蒙住头,不再理会旁边的叫喊。
“天子起驾!”值班内侍再次提醒。
“万岁爷,该起了。”孙海上前距离御榻三尺处低唤。
朱翊钧索性蜷了蜷身子,脸朝下躺着,玉枕早已被主人嫌弃地推到御榻内侧,本是枕头的地方胡乱将布料折了折,全当垫头。
内侍见叫不起皇帝,也不敢径自上去推攮,只得向李氏行了一礼,静候在旁等李氏的吩咐。
李氏身为小皇帝生母,为了看顾儿子,一起搬来乾清宫居住,每日卯正时分,她已经收拾好了妆发,赶到乾清宫正殿,见儿子还没起床,忙示意左右宦官上去将皇帝架起来,穿衣的穿衣,净面的净面。
朱翊钧被这一通从上至下的收拾,由不得不清醒过来。
这都过得什么日子?堂堂一国之君,一年到头想睡个懒觉都做不到,少年人睡眠不足会长不高的。
可是没法子,后宫主人不是他这个皇帝,而是李氏这个母亲,而实际的掌控者也不是他这个一国之君,而是冯保这个司礼监掌印太监。
自己徒有名分大义,手上没有人,手里没有权,公堂钱库田产,皆是司礼监掌管,一出一入,彼方是亮里,己方是暗里,加之年纪幼小没有精力,在成年前这两人能有效的保证自己的安全,忖度下来,不能早早分析。
大明的后宫可一点儿不太平,失火、下毒、落水、廷击、勒脖子,死法多种多样、极具想象力,任君择点!
从原来的脉络历史来看,万历皇帝能安安全全地活到成年,这两人的保护是切实有效的。就是因为有效,却越发令朱翊钧不敢轻易破坏这个平衡,唯恐缜密的保护网出现差池。
受别人保护自然受别人管教,目前最重要的事情是活到成年掌权。
捻指已是隆庆六年六月丁卯,也就是十三日,逢三六九是常朝时间。
乳母金氏和小宦官孙海上前伺候小皇帝穿衣,一身黄色盘领窄袖袍,系好领口右侧有纽襻扣,整理大襟的系带,一件袍子的前胸、后背、左肩与右肩处皆饰有彩织彩绣的团龙纹样,精美绝伦到朱翊钧看了咋舌。九边军费都快拿不出来了,一件龙袍却如此奢靡,戴上纱翼善冠。
穿戴完毕后朱翊钧并不用金氏领着,径自走到李氏面前行礼。
李氏深感欣慰,见儿子锵锵如迎风的松柏、自然端正,也有几分骄傲得意,“先去给陈母后请安,然后再去上朝。”
“我要让冯大伴陪我去!”
朱翊钧这话一出,着实令冯保松了一口气,前一阵子因感觉小皇帝逐渐失控而升起的压力被一扫而空。他心里想着:小皇帝再聪明也只是个十岁的孩子,遇到难事上就知道依靠大人了。
冯保拿余光望着李氏,李氏点头微笑道:“自无不可,冯大珰陪你去,我也放心。”
冯保自然乖觉,随即跪下向小皇帝扣了一个头,然后敏捷的抢出一步道:“皇上起驾,乘舆伺候!”
李氏与朱翊钧一同去给陈氏请过安,坐着肩舆向文华殿驶去。
此时的文华殿内重臣正等得不耐烦,吏科都给事韩揖悄悄地移位到前排,欲与刚回朝廷的张四维交谈。
前些日子殷士儋与高拱在内阁大打出手,明面上是因为殷士儋听到风声,韩揖要弹劾自己,所以才在会揖日发难,实际上根本原因是高拱欲促成张四维入阁,殷士儋不免就挪占了位置。
这一场拳脚较量,最后落得一个内阁重臣被驱逐。
张四维迫于风宪清议,在家歇息了一段时间,也是因新皇登基,才刚刚回朝。
韩揖悄悄挪上前来,舌头在口里饶了两圈才开口:“子维!”
刚说了一句,后排的王锡爵两眉挑起,眼光从韩揖身上转了一圈,又挪到了张四维身上打量。王锡爵一张嵚崎磊落的脸上绷得紧紧地,厉声道:“这里不是权相的私邸,你韩揖是什么身份也敢站到前面来!”
好一张利口!王锡爵出生于嘉靖十三年,今年也是将近四十岁的人,进士中得是嘉靖四十一年徐时行榜,第二名榜眼。现今也是属于朝廷青壮派的中流砥柱,可是这脾气还是如年轻时一样火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