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个以退为进,高拱这个归过于己,真是提前给事情定了调子,本来有错无错只是两可之间,这下没错也是有错了。
高肃卿呀!高肃卿!这就是欺负自己年纪小,斥鷃不知大鹏,河伯不知海苦吧!
还一箭双雕,顺便打算引入新的阁员,高拱在意的人是是谁?会是张四维么?用张四维入阁的条件换取吏部尚书杨博的支持?
张四维是晋党的太子,吏部尚书杨博是他的亲家,宣大总督王崇古是他舅舅,三人皆是山西蒲州籍,背后关系网错综复杂,有商团、武将、边防、阁臣,可谓遍布中枢、地方。真是个棘手人物。
一个常朝,是非相激、势利相倾,真是步步陷阱、时时劲风。可是这才出场了几个人?六部尚书只有刑部起了一个头,其余重臣皆韬晦待时、还不曾展露锋芒,朱翊钧已然开始如芒刺在背了。
陆树德这才朝朱翊钧行礼道:“臣忧惧阴人间离君臣、有溷圣聪,一时义愤。圣上践祚之初,臣言语无状,冒犯帝威,罪该万死,听凭陛下发落!”
朱翊钧在心头暗暗叹了口气,局面真是举步维艰,哪里是自己发落,陆树德上阵打头,高拱岂能亏待他?
高拱必须去位,不但高拱要走,杨博也要走,否则中枢联通边防、地方财团,眼见着姑息之弊就要成势了。原想着高拱为官清正、又且听讼明决,可以一用。
真是放着鹅毛不知轻,顶着磨子不知重,事不经历不知难啊!谁知他命里官星不现、飞祸横侵,况且还有第一梯队的张居正在旁虎视眈眈,说不得历史上李太后的选择是唯一正确的解。
到了这个时候,朱翊钧就不得不说话了,可这说话也可以等于不说话,“陆卿言之成理,高先生可有意见?”
这两份奏疏在高拱看来也不过是投石问路,他见圣上表情平淡,却也不管十岁的孩子到底明不明白,接着掏出另一份奏疏。
朱翊钧知道,这恐怕才是重头戏。果然,是高拱书写的《新急五事疏》。
冯保心中急跳,他知道这奏疏写得是什么,这高拱该死……朝会上呈上来,连转圜的余地也无。
要求帝王玉音亲答,不经内阁不能径自下发圣旨。这都不是僭越皇权,那什么才是僭越皇权?!
冯保担心小皇帝不知事情严重性,胡乱将这个奏疏通过,此时又不能阻断这个奏折的呈递。
文华殿内寂静无声,朝臣们都敏锐地捕捉到空气中弥漫的焦灼氛围,不约而同的放轻了呼吸。
有部分臣子免不了在心中暗暗担心,小皇帝第一次临朝就直面如此恐怖的政治生态,千万别被吓回去了,若像先帝一样成年累月不见人,那才真有得愁了!
高首辅也是,新皇头一回常朝就如此高压,这三把火烧给谁看啊!想到这里,不由得悚然一惊,汗毛都不由得一根一根立了起来,暗暗将隐晦的视线扫过高拱,不能吧!不会不会,不要猜想过多,自己惊吓自己。
刻漏疏忽无痕,文华殿内只有朱翊钧静静翻动纸张的声音,冯保审慎地看着小皇帝面无表情的脸,不知为什么一颗心渐渐落回了肚中,不知哪里来得信心,他觉得小皇帝能看懂这奏章的意思。
终于,小皇帝将看完的奏章合上,笑了笑,看了一眼严肃的高拱,再看了一眼半阖双眼的朱希忠,将奏疏递给了冯保,“大伴,高先生的奏疏,给诸位都看看吧。”
在冯保接过奏疏时,吏部杨博突然站了出来,“臣有本奏,请圣上一体御览。”
冯保的手一顿,奏疏一时没拿稳,落到了御案上,发出‘咔嚓’仿佛断枝的声响。他猛然一个激灵,这才意识到,今日这常朝,就是对他和司礼监的围剿,从给事中到首辅,从御史到吏部天官,真是天罗地网,他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高拱也是一脸诧异地看过去,他也没想到杨博也准备了奏疏。
朱翊钧将御案上的奏疏拿起来,递给冯保:“大伴,拿稳了。去把杨卿的奏疏拿来吧。”
冯保走到杨博面前,脸色差得过分,接过奏疏的指尖都是青白的,杨博却一眼也不曾看他,只将奏疏端正地呈过去。
【端政本以隆新治,言梓宫在殡,礼仪繁多,事有重轻,行有先后,乞敕内阁先行开奏,裁酌既定,以次修举,仍乞照累朝故事,凡传帖章奏,悉令内阁视草拟票,或未惬圣心,不妨召至便殿面相质问,务求至当。】
果然不出所料,萧规曹随,这是杨博在为首辅高拱站台,这两人一个是内阁首魁,一个是天官领袖,提出纲领性的主张是不能轻易驳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