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官员有事报告皇帝,公事用题本,私事用奏本。题本盖官印,奏本不盖印。题、奏本都由通政使司进呈,由内阁大学士票拟,给出相应的处理意见,然后呈交皇帝“批红”,小皇帝还未亲政,目前所有批红皆是司礼监秉笔代劳,由皇帝给出最终决定并用印下发。
就在如此情形下,弹劾冯保的题本也不曾断过,自从高拱去位后,众人火力对准司礼监掌印太监,日日弹、时时弹,丝毫不惮于这些上疏要被冯保看过。朱翊钧简直要被这种锲而不舍的精神感动了,这也是大明文臣恐怖又可爱的地方吧!
只是这些时候,弹劾司礼监的题本莫名减少了许多,幅度骤降到朱翊钧这种政治生手都明显察觉的程度。
“冯大伴,咱听说你近日在家整肃门户,如此甚好。汝为贵臣,门宜棨戟(棨戟:音同启几,指有缯衣或油漆的木戟,是古代官吏所用的仪仗,也指门庭威严),体面不可不肃。你看这样一来,弹劾司礼监的奏疏都少了。”朱翊钧调侃道。
冯保心中一凛,自己掌管锦衣卫,从不曾给皇帝汇报过自家情况,圣上怎么知道的?电光石火之间,便有了决断,他未曾开谈,倒先流下泪来。
“也是家人不成器,奴婢持家不严,纵容得家里不可一世。从此后定然惜廉耻、存体面,严加教育子弟,不敢冒贪饕之迹、存欺凌之心。奴婢不敢有溷(溷:音同混,混乱、迷惑的意思)盛聪,最近弹劾司礼监的折子减少,倒不是奴婢风评向好,该是众大人都忙不过来了。”
“啊?”朱翊钧被挑起了兴趣,好奇道:“张先生大发神威了?”
冯保被小皇帝这个说法噎得一口气上不来,心里一万分得好奇,张居正在皇帝心里是个什么清奇模样?不过皇帝所言倒是不中亦不远了。
“不知皇上记得张先生前些日子上得一道奏疏么?”
这话倒是提醒了小皇帝,首辅上陈的每一道奏疏他都认真看过,哪怕背不下来,也要力求弄懂每一个词每一句话的意思,上一道奏疏正是《遵谕自陈不职疏》,其中写道:……奈臣性质暗昧,学术空疏。虽不敢逞小智以紊旧章,而综理剧繁,力有不逮。……乃滥竽政府,六年于兹。品秩骤躐(躐:音同列,超越的意思)于孤卿,封荫屡叨于前后。……
小皇帝记得自己当时还在感叹,有必要如此谦虚么?这些空话、套话,写得人不认可,看得人也不认可,真是空走套路,但他还是在冯保的指导下,批复:卿元辅重臣,公忠端慎,勋望素隆,中外具瞻。朕兹嗣位,方切倚托,宜益展谋猷,赞成新治,所辞不允。吏部知道。
是的,别人的奏疏都是司礼监秉笔代写,只有元辅的奏疏,每一份都是皇帝亲自回复。朱翊钧想起来了,这份自陈不职是因何而起。
“大人们都忙于京察,所以无心他顾?”
“皇上圣明,元辅奏请京察后,五品以下的由吏部、督察院会同考察,四品以上的责令自陈。众大人现在是自顾不暇,哪里有精神弹劾司礼监呢?”说罢,冯保隐隐流露出三分幸灾乐祸。
小皇帝点点头道:“张先生想要换班子也是常情,上下理顺了,以后才好施政。”这一句简直切中肯綮,一下子点到了要害所在。
小皇帝的聪慧敏锐一直令冯保又喜又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