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皇上并未像往昔那般,温和地唤她坐到身边,而是陷入了长久的沉默。过了很久,才开口让侍卫宫人们出去。
侍卫与宫人们如获大赦,脚步放得极轻,鱼贯而出,不一会儿,殿内便只剩下皇帝与谢月凌二人。
接着又是沉默,片刻后,皇上开口道:“你可知罪?”
谢月凌抬起头,迎上陛下的目光,说道:“臣女知罪。”
陛下微微颔首,龙椅上的金纹在烛火下熠熠生辉,仿佛嘲笑般闪动。“说来听听,你知道什么罪。”
“臣女罪在无知无畏,竟敢妄图插手储君之事,搅乱朝堂局势;罪在自恃聪慧,百般心机,却终究还是沦为他人棋子,任人摆布;罪在胆大妄为,在此与陛下对峙,罔顾天威。”
“你是在怨怼寡人么。”皇帝微微眯起双眼,那平静的语调下,隐隐有些不满。
“臣女岂敢怨怼陛下,自始至终,臣女便如置身棋局,清晰知晓自己不过是陛下手中一枚任人摆布的棋子罢了。”谢月凌微微俯身,语气恭顺却带讽刺,“可我以为只要我将萧和昶推上那个位置,就可以不做棋子了。”
“做棋子不好吗?按照执棋人的想法走完这一生,荣华富贵享之不尽,这般福分,在这世间芸芸众生中,已是求之不得的好命了。” 皇帝微微靠向椅背,目光望向远处。
“不好,于臣女而言,比起棋子,臣女更想做执棋者,牢牢掌控自己的命运,纵横捭阖,而非成为他人手中的傀儡。”
“可你已然一败涂地,已再无翻身的机会。”皇帝收回目光,重新落在谢月凌身上,混杂着几分审视,仿佛在打量一个不知天高地厚、妄图挑战皇权威严的蝼蚁。谢月凌不过是他在这皇权棋局中布下的一个小卒,如今已被局势逼入绝境,再无翻盘的可能。
“舅舅,萧和昶同样也是您的亲生骨肉,为什么您却能眼睁睁的看着他去死。若从一开始,您心中所属便是萧明远,为何不早早昭告天下,立下太子之位,偏要看着我们明争暗斗,将我们逼入绝境?”谢月凌的声音提高了几分,带着几分尖锐。
“因为这天下是萧氏的,不能让世家沾染半分。老三再好,可世家势力尾大不掉,他担不起这天下,何况,这是本就是他自己做下的孽。”在他心中,皇权是至高无上的存在,为了维护皇权的绝对权威,任何可能威胁到皇权的势力,都必须被铲除,哪怕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哪怕是自己疼爱的外甥女。
“虚伪!”谢月凌已然顾不得许多,鱼死网破般,“既然容不得皇子背后的世家,那当年为何要与世家联姻,为何要生下带有谢氏血脉的皇子,又为何要将我娘许给谢氏!”
说到此处,她心中猛地一震,恍然大悟,怪不得大皇子的母妃王氏死的这么早,怪不得王家覆灭的那么恰到好处,原来一切的一切,从一开始就注定了。
“放肆!”皇帝的声音骤然严厉,“难道寡人对你这么多年来的宠爱,就是为了听你这样指责吗?”他猛地一拍龙椅扶手,站起身来,脸上满是愤怒与震惊。他怎么也没想到,平日里在他面前乖巧的孩子,今日竟会如此大胆,说出这般大逆不道言语。
谢月凌也不甘示弱,似乎非要争个高低对错,“您对我的宠爱,就是看着我像傻子一样替萧和昶筹划,最后却功亏一篑,落得一场空吗?是明明心中定下了萧明远,却放任我对付王家,等他登基以后,再将谢氏满门屠杀殆尽,彻底铲除异己吗?”
“你背后有谢氏的支持,又流淌着萧家的血脉,太子登基之后,念及亲情与世家的制衡,不会对你怎样的,你怎么就如此冥顽不灵,不懂寡人的心呢?”皇帝揉了揉太阳穴,看着颇为头疼,试图用温和的话语安抚谢月凌,”寡人自有全盘的谋划与主张,你身为女子,何必如此执着于权力争斗。利。寡人到那时封你做公主,再与世家联姻,到那时谁敢动你,你自然是一辈子平安无忧的。”
“我懂!如果我是您,我会做和您一样的选择。逼迫妹妹联姻,巩固自己的地位;除去王氏,防止外戚势力坐大;用一个儿子,给另一个儿子做磨刀石;让外甥女在谢家给你在谢家内应,等到局势稳定,再通过联姻,笼络世家。每一件,我都会和你做一样的选择。”
说到此处,谢月凌嘲弄地笑了笑,“可我!不是您,我绝不能接受我的一生做了别人的垫脚石!绝不!”话音刚落,她猛地拔下头上的簪子,寒光一闪,簪尖抵住自己的脖子,白皙的肌肤上瞬间泛起一抹红晕,只要她再稍稍用力,便会血溅当场。
皇帝猛地站起身,宽大的龙袍随着动作扬起一阵劲风,绣着的金龙也有了几分张牙舞爪的气势。“你... 你先冷静下来,千万莫要冲动,万事皆有转圜的余地,咱们有话好好商量。”
谢月凌眼眶泛红,泪水在眼眶中打转,“我知道舅舅已然和父亲议定了,要将我许配给崔家,可我不要!求舅舅成全我。”
“你放下簪子,这事可以商量的。”皇帝一边说着,一边朝着谢月凌靠近,生怕她一个不慎,做出让自己悔恨终生的举动。待靠近后,他猛地伸手,夺过谢月凌手中的簪子。而谢月凌本就没打算真的寻死,不过做做样子罢了,因此并未过多反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