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阳光澄澈明媚，透过窗照进顶楼的居室，温柔了一屋子黑白色家具。

房间里有些静，能听到空调出风口低低的呜咽，暖风徐徐拥向沙发上的两人。

沙发那头，梁檐面无表情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宋过白内心的后悔也随之越堆越高。

宋过白不是周尹东，他太聪明也太敏感，对梁檐这个人的疑惑，从认识之初就一直积累并最终萌发。

但今天这一着棋，他自觉实在太不明智。

每个人都有秘密，宋过白自己也有，甚至压到喘不过气。他凭什么刚在停车场受了偏帮，转头就上房揭瓦去逼问人家的秘密呢。

思来想去，大概就是刚才给梁檐上药的时候脑子迷瞪了。

那么桀骜耀眼的一个人，对自己毫无芥蒂地袒胸露臂，还乖顺地把脖子呈到面前——想到那人暗暗忍痛时，喉结在自己手心里略带艰涩地一滑——宋过白突然就生发了这个人很好掌控的错觉。

阴暗的念头一起，说出的话便不可收拾，宋过白一向自恃克己守礼，没想到这次在梁檐身上翻了大车。

沉默仿佛没有尽头，宋过白如坐针毡。

敲门声突然响起，外卖送到了。

梁檐默然起身开门去接，宋过白跟着拘束地站起来——这顿饭吃或不吃，都很尴尬。

不如找个借口先撤为上。

“别纠结了，先吃饭。”梁檐把外卖放在餐桌，转身大步走到宋过白面前，低头仔细端详了他一会。

宋过白嘴角紧抿，睫毛低垂遮住眼睛，头发似乎刚被烦躁地揉乱，不听话地翘起一角。

“你不饿？吃饱才有力气干活。”

“？”

梁檐促狭一笑：“饭后请睁眼，女巫要自爆。”

吃饭花了10分钟，但宋过白用了更短时间就接受了梁檐关于共情能力的坦白。

梁檐有些出乎意料，问他：“这就信了？害我刚才花那么久拼命打腹稿，就为了证明自己不是精神病…”

宋过白：“…”

“我信，毕竟我想不出更好的解释能说通对你的疑惑。”宋过白朝梁檐伸出手，“不放心的话，大可以亲自来试。”

两人指尖相碰。

“唔…的确没有怀疑。”梁檐点点头，“但也没有崇拜？我的金手指难道不牛逼？”

宋过白皮笑肉不笑：“崇拜你通过偷窥小情侣真心来骗钱？”

梁檐：“…生活所迫，大宝贝每个月油钱比我饭钱还多。”

宋过白：“不过，你说你只能通过触碰共情。今天偷袭你的人根本没碰到你就被踹飞了吧，真的只是因为第六感？”

梁檐挠挠头：“我也不是很清楚，但自从酒店探险那次回来，如果身边的人情绪很剧烈，我偶尔也能模模糊糊感觉到一些。”

比如梁檐曾在楼道里遇到的那对腻歪不行的情侣，当时他还以为那股奇异到飞天的味道是女生的香水。但和袁渊他们这一架，倒证明那可能是共情到的周围人的情绪。

搞不好这能力挺上进，自个儿还追求升级换代？

不管了，先解决面前这位的问题。

梁檐正色：“自爆结束。现在轮到你了。”

宋过白看着他：“…怎么？”

“吃饭前你问我，为什么我当初会怀疑你不是人，对吧？现在你也许能猜到答案了？”

宋过白了然，梁檐的提示给得够多了。他大四休学将近一年，研一返校时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能够扮演好一个正常的、和以前一样的、不会给周围带来麻烦和困扰的正常人。

活着的人如果把面具戴得太死，还能算活人吗？宋过白扪心自问。

——但至少在梁檐这里，不太算。

沉默半晌，宋过白苦笑：“让我一直躺在演戏的幻觉里，不也挺好么？叫醒一个装睡的人，对他本人来说，并不一定是好事。”

脑海里闪过母亲血红的眼睛，还有袁渊扭曲的脸。

“是，我一开始也是这么想的。但我是女巫，可不是什么圣母玛利亚。”

梁檐走到宋过白面前，双臂一展撑在他两侧，虚虚一环把宋过白圈在沙发上。

“但是电梯井那次，我发现宋过白这个人对现状的痛苦、对失去的在乎，比他自认为的要多得多。”

“拉姆斯安留的课题，你究竟还想不想完成，你自己心里其实有数。”

宋过白不语，收起双腿慢慢把自己蜷成安静的一团。

“当然，你可以骗过周围所有人，甚至骗过你自己。”梁檐顿了顿，沉声道，“但从现在开始，你将一直清楚，有一个人能够看穿你所有的伪装，你的演技再也不是天衣无缝。”

眼前的宋过白安静埋首，周遭寂静间，呼吸声清浅到几乎都听不见。梁檐只能看见后脑勺那缕翘起的发梢轻微地颤抖着。

忍住，别心软，不能放他逃。

“你和我说这些，到底想做什么？”声音很闷。

梁檐偷偷舒了口气，说：“一般来讲，女巫要救人或者毒人都不用打招呼，但我很开明。”

“我给你选择是否做我的银水的权利。”

又是良久的沉默，宋过白终于从臂弯里缓缓抬头：“好吧，我投降。”

梁檐看着他，这人没哭，就是眼尾飞了点红。

“很好，坦诚是合作成功的第一步。”梁檐直起腰走到窗前，“下面是授课时间。”

“我刚发现有金手指的时候，下了挺大功夫去研究情绪这玩意儿。既然共情我摆脱不了，那总得搞清楚我的感官错觉代表哪种情绪对吧，类似于通常人们会认为红色代表热情，玫瑰意味浪漫这种对应。”

“所以我得先给情绪分类，然后记录对应的共情感受。所以你认为，人类一共有多少种情绪？”

“呃，不是有七情六欲的说法么，喜怒哀惧爱恶欲…7种？”

“哈哈，其实远远不止。这事当时我还和陈黎认真讨论过，结果她丢给我一堆心理学论文，我都怀疑她是想诓我当枪手替她发C刊。”

“我看过最有意思的研究是几年前加州伯克利做的，你可以简单理解为他们邀请了800个人去看3000条Tik Tok小视频，然后记录每个人对应的情绪和感受——结果一共发现了27种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