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春天进入陈家,在春天产子,又如花儿般在暮春消逝。
到死时,这女子也不过二十五岁,下场是破落草席裹身。
陈夫人正欲派人将她丢入乱葬岗,转眼看到了在一边捉着布偶玩的秋嫣和思逸。
嘴角微微翘起,此刻她心情相当不错。
思逸这孩子刚出生时皱巴巴的,又瘦又小,谁能想到几年后竟出落得如此秀气。
此刻,花娘子和她作对的那些过往,倒不算什么了。
她为自己生下这样秀气的儿子,又很识时务地死去,怎么说都是有功之人。
陈夫人十分满意。
夫人满意的后果,就是难得地发了一次善心。
陈老爷后知后觉地回府,十分夸张地悲痛了一番,得知夫人将那女子的身后事办得颇为体面时,心情明显不错。
而在见到夫人安排过来的四位佳人时,心情就更不错了。
好好好,陈老爷摸着自己的一把美髯,极为满意地打量着眼前环肥燕瘦、各有千秋的女子。
夫人终于不再善妒,还变得十分大度。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从此陈老爷身宽体胖,整日笑呵呵的。
在他有闲情逸致时,倒是不介意和夫人一起,表现出一副夫妻恩爱的模样。
随着岁月的流逝,曾刻在众人心上的伤痕逐渐淡去,好似从未有过。
秋嫣出落成一个落落大方又古灵精怪的小姑娘,思逸也成了一个俊朗可爱的小少年。
只有秋萝不是。
她既不可爱,也不灵秀,终日沉着一张脸,像是生活在遥远又阴暗的过去。
在最初的愧疚过后,陈夫人对这个女儿生出了厌恶。
过去她对秋萝看管得极严,后来却总是放她独自出去玩耍。
可惜秋萝胆子小,总在家门口盘桓一圈,便早早回到家中,并没有被拐子捉去。
说实话对这个结果,陈夫人是失望的。
算了,就这样吧!
陈夫人还是觉得这孩子十分讨嫌,大部分时候总是将她打发得远远的。
年复一年,皆是如此。
就像此刻,秋萝就站在花园的入口,远远地看见父母正坐在石桌前赏花饮茶。
秋嫣和思逸坐在秋千架上,仆人们在后边推着,将那秋千推得高高的,入目是秋嫣飞扬的裙角。
那裙子上绣了大朵大朵的牡丹,张扬又肆意。
秋萝从未穿过那样艳丽好看的裙子。
两个孩子的欢笑声响彻园中,秋萝的视线久久地停留在了那飞扬的秋千上。
它飞得那么高,那么高,好似随时能飞出院墙,飞离陈家。
在陈家之外的世界,又是怎么样的?
陈夫人似有所感,转头看向花园入口处。
那里空无一人,只有一棵桃树的枝叶微微摇摆,似被风拂动。
秋萝背靠着墙,抬头望天,眼眶酸涩。
不过她没有再如幼年时那样哭泣。
她已经长大了。
而母亲说过,长大的孩子是不能哭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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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长大后,为人父母考虑的第一件事,便是婚姻嫁娶。
总体来说,秋萝虽然不是个机灵的孩子,但还算让人省心,连她的婚事也同样如此。
陈夫人没花多长时间,便为秋萝考虑好了人选。
那是一位出身不高的六品官,虽然年纪略大了些,人长得倒是周正,怎么看都是秋萝这个商女高攀。
“嗨呀,先前那位娘子是因病去世的,徐大人人品绝对没有问题。”
“婆母性情是严厉了些,但毕竟没什么坏心。他们家孩子虽有点淘气,可哪个孩子不顽皮?小姐多费心些就好了。”
“你想呀,如果他不是个鳏夫,还带着个孩子,哪能轮到你们陈家?”
“也就你们家小姐性格好,而且颇有贤名,不然,这等好事哪里轮得到她哟……”
于男女之事上,长安城风气还算开明。
后来那位徐大人亲自上门相看,见秋萝虽略有残缺,可容貌秀美,性情温顺,越看越是满意。
陈老爷和陈夫人也很满意。
结下这门亲,他们陈家就可以从一个轻飘飘的商贾,真正在长安城扎下根。
以后,那根会越扎越深……
而攀上徐家,对今后秋嫣的婚事和思逸的前途,也都大有益处。
秋萝的姻缘就这样被决定了下来,从始至终无人问过她的意见。
这个姑娘从始至终都一言未发。
从小到大,她对母亲言听计从,陈夫人本以为这一次也不例外。
谁知还未等到徐大人正式上门提亲,那个乖巧木讷的女儿便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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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萝回头看了陈府一眼,眼中是浓浓的眷恋和悲伤。
这一生,她可以为母亲奉献出所有,哪怕是自己的性命。
唯独有一样东西不在其中,那就是自己的尊严。
呆愣良久,秋萝眼中终于露出一丝决绝的神色。
随后她戴好帷帽,头也不回地走入了长安城的滚滚人流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