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的陈夫人见识更胜以往,她回忆起当初那位周姓的官员,也是个六品官。
她不得不感叹命运的奇妙。
不过陈夫人不是什么见利忘义的人,相反,她还很有几分仗义和气性!
江家败落如斯,江家众人却依然能在安仁坊体体面面地生活,这靠的又是谁?
陈夫人心中得意。
从现实的角度看,江家大公子未必不能东山再起,眼下的一切付出都是值得的。
秋萝安静地看着母亲。
不用问,她都能知道母亲在想些什么。
她静悄悄地回来,礼数周到地探望过母亲后,又静悄悄地离去了。
秋嫣和陈思逸相继跨入家门,很快他们一家人就开始其乐融融。
天阴沉沉的,眼见着要下雨。
很快,她迈出了陈家的大门,将那些欢笑声留在了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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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萝在马车中端坐着发呆,车外响起淅淅沥沥的声音。
明明是初春,秋萝却心中萧瑟。
她抬头看了一眼窗外,长安又下雨了。
她不喜欢这样的天气,每当阴雨天到来,耳朵的问题总会变得严重一些。
滴滴答答的声音似远似近地传来,一只耳朵总感觉隔着一层,怎么也听不真切。
天地间弥漫着一种阴暗潮湿的氛围,身处其中,连鸟儿的鸣叫都是阴湿模糊的,带着一种扭曲感。
一切笼罩在雨雾里,那花、那树、那初春风景,那些人间的景色也隔了一层似的,再怎么努力,也无法看清。
秋萝的一颗心如浸泡在了水里,被泡得发白、肿胀,失去了最初的形状。
原本打算就此回府,可不知怎么的,生出了一种强烈的想要去道观祈福的冲动。
她第一个念头就是要去桃花观。可当江承瑾的身影在枯死的桂木下隐约浮现时,秋萝心中产生了排斥的念头。
她吩咐车夫,前往离此处最近的青阳观。
安仁坊附近有更奢华的道观,可她并不喜欢。仿佛那里的神灵都更高高在上一些,并不庇佑她这种如蝼蚁般的普通人。
秋萝随着人流一起,踏进了青阳观的主殿。
殿中的神灵雕塑栩栩如生,低眉俯首间隐含对众生的悲悯,不知道是哪家师傅的手笔,堪称鬼斧神工。
殿外的庭中有一棵百年白玉兰,此刻于雨中含苞待放。
秋萝从主殿出来后,手中撑着一把青色的伞,神色迷茫地走到了玉兰树下。
这一刻她并不想回家。
隔着细如牛毛的雨丝,她看着玉兰树上挂满的玉牌。
它们以细细的红绳牵系,承载着人世间千百种心愿。
人的心灵无可依托时,就会寄希望于神明。
而不知不觉中,活着活着,秋萝就活到了相信因果的年纪。
这树上的牌子样式各异,而这世上的人,各有各的幸福,也各有各的悲哀和不幸。
秋萝幻想着自己写下心愿,然后挂到树梢的场景。
可她最终什么也没做。
刹那间,雨里爆发出一股撕心裂肺的哭声。
“翠翠,我的翠翠死了!啊啊啊!老天爷,我的女儿翠翠死了,死了死了死了——”
秋萝被这声音吓了一大跳,跟随的仆人立刻上前,护卫在她身边。
声音的来源是一位满头花发的老妇。
她衣衫褴褛,在道观湿漉漉的地面上不住地蹬着腿,双手乱抓,嘴里发出绝望至极的嘶吼哀鸣。
观中众人很快在边上围了一圈。
他们压低声音,窸窸窣窣地讨论着,不时指点评论两句。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很快,观中的道士闻声而来,用最快的速度拨开人群,上前安抚着那位老妇。
而从周围人的议论声中,秋萝也勉强拼凑出了这事。
原来这位妇人家中有个年方妙龄的女儿,是个技艺精湛的绣娘。
她久病缠身,无法劳作,靠着女儿的绣活维持生计,多年来两人相依为命。
可是不久前,那位绣娘在出门给客人送去绣品后,迟迟未归家。
母亲等了整整一天一夜,也没有等到女儿回家。
“别是跟人跑了吧?这种事也正常,毕竟带着你,她还怎么嫁人啊?”有人说着风凉话。
“不是,翠翠不是那样的孩子,不是……”
她只是一个劲地呜咽着,为女儿辩解。
之后,她心急如焚地去报官。
官老爷们却只是神色如常地问了她几句,便打发她离开。
那天她站在衙门口呆站了许久,最后浑浑噩噩地回到家中。
梦中有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阿娘,我的手,我的手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