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是那般嗜睡性子的人,却硬生生熬了三天两夜未阖眼。
——“伤不及护英勇,杀不及生伟岸。”
谢温晁软了眸瞧着她手腕上那串又挽了上的念珠,无声叹叹气。
睡去时却也如少时那般,眉眼乖巧无害极了,让人恍然觉得是不是这人醒来睁开眼,首先便要来抱住自己撒撒娇。
谢温晁温温敛下眸,轻手轻脚地盛出汤药,瞧了眼手中的木筷,纠了纠眉,无奈地将药碗放于桌上,轻轻推门关门取些水将木筷洗了干净,又回到了屋内。
虽说这一趟动静不大,却也不免在安静的夜里明显极了,那人却好似睡得沉沉,丝毫未察觉到动静,依旧撑着头,偏向砂锅旁她曾蹲下的地方。
谢温晁心底忽然涌起些许说不上来的叹息。
走到那人身前,触了触药碗,微微倾身伸出指蹭了蹭她几分乖巧温软的脸颊,软声唤道:“醒一醒,药煎好了。”
沈清祠茫然睁开了眼。
屋内烛光惚惚恍恍,映着那人温柔而朦胧的眉眼。也似跨越过千万种长恨久痴心念。
“……姐姐?”
沈清祠低声呢喃如耳语,连离得不远的谢温晁也微微一怔,分辨着她听见的字句。
恍惚了一瞬,沈清祠眸光猛地一凌,彻底清醒了过来。瞧着谢温晁端着药碗立在自己身前,也不提方才失语,低低眸,几分疲惫地接了过来。
抬头却是一口饮尽,放下碗望向了正映着两人身影的窗,沉默了下来。
谢温晁同样不提,安安静静,却也未离开,只抬步坐回了方才进屋时坐下的位置,同她一起瞧着那扇窗。
半晌。
“你怎么还不走啊。”沈清祠终是带几分无奈笑意地开了口。
“睡不着,寻个人陪着。”谢温晁听见这带几分稚气的语声,也一本正经地回了回去。
沈清祠噗嗤笑出了声,抱着臂趴在了案上,侧头去看窗户,趴了会儿,忽然道:“我有一个姐姐。”
谢温晁安安静静听着。
“她呢,是我这辈子最讨厌的人。”沈清祠半闭了眼,说得轻松,“然后,我就把她杀了。”
谢温晁一怔,下意识轻声接道:“杀了?”
“是啊。”沈清祠嗓音慵懒,带着些少女特有的清脆,转过头来看她,眸底一派天真无邪,“不喜之人,不杀留着作甚?”
谢温晁一时分不清她所言是真是假,那双望着自己的眼华光耀耀,笑意纯真而温顺,她却明白远不止如此。
眼前这个人似乎总是口不对心。
生气时言语却偏偏温和有礼,关心却故作嫌碍,良善也掩在万千看似的恶劣之下。
而如今,那般依恋和婉的一刹目光之下,又会藏着什么样的真相呢?如此轻描淡写,淡写轻描。
这般想着,谢温晁看着她,却是蓦地笑了。并不回答之前的问题,片刻,只不慌不忙启唇道:“那大夫欢喜于我么?”
沈清祠显然没有意料到她如此回答,散了面上假作的天真无邪,饶有兴趣地对上她的眼,半晌,反而软言反问道:“殿下在意于我么?”
那双眼恍然映在烛火里还有水光涟涟,似是可怜兮兮泫然欲泣,又似有隐约的不怀好意,活像一个诱人入悬崖陷阱的妖精,明晓得她图谋不轨,却还是相信她,要心甘情愿地跳下去。
眉眼清妩动人却不媚,唇边捉摸不透的笑意温温浅浅,下颌搁在胳膊上,半趴在桌案上抬起眼来看她。是从不曾有人见过的万种风情。
谢温晁偏了偏眼,一时觉得这夜的沈清祠着实有些让人难以应对。
——“殿下?”
那人的嗓音转了几个弯,悠悠绕绕的,勾得人心悸。
谢温晁却忽地想起那日她对自己说的话——“蛊惑人心,不许再看我了。”。一时竟有些天道轮回的无奈之感。
“是。”谢温晁偏开眼,只得笑了笑,答道,“我在意。”
“殿下都不看我。”沈清祠笑得狡猾,“是我生得不好看么?”
还不等谢温晁答话,沈清祠却是悠悠自个接上了话头:“可殿下生得这般好看,殿下提出些甚么难为的要求,我想一想也便答应了;殿下说出些甚么惹人着恼的话,我想一想也便不生气了;殿下即便不明不白问我如此问题,答我也不够专心,我却也认真答复了。如此这般,还算不上欢喜吗?”
这番话说得不慌不忙,尾音微扬,似有真心又辨不清假意,只撩人心弦微动,如言语声徐徐。
“阿——兆——?”
沈清祠笑着念出了那个如此亲昵的称谓。
那一瞬,说不清地,谢温晁心底竟并未感到排斥,反而忽如其来心跳声如春雨,蓦地一下淅淅沥沥。
她想起那孩子当年固执坚毅的模样,想起再遇时那人喜怒无常清和自傲的脾性,想起相处一月有余,那人即便再怒而不发却偏对自己和颜悦色的温顺。一切的一切确实都如那人所言,偏偏对自己,她想了想,便都答应了。也纵着自己无意间的微小心计。
片刻,只得叹出一口气来,无奈道:“大夫连名姓都不曾告知于我,还是莫再捉弄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