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近月中。
谢温晁沉默坐于案前,看夕阳一分一分沉入地面。
红霞漫天。
而随着夜晚的阴冷袭来,四肢百骸也渐渐开始传来冰冷而麻木的痛。
如千万根细针,穿透皮肉直刺入骨髓之内,痛得人几乎要在地面打起滚来。
谢温晁只缓缓攥紧了桌案上的手,用力到指节苍白,手背上青色的脉络若隐若现。
眸色染上一层艳丽的红来,水光涟涟偏又固执高傲,微眯着眼抬头凝望向天上那一轮月。
看来,皇帝是愈发害怕自己这把最锋锐的剑了。一直以来用得顺手,现在却要开始忌惮。
人心如此,有趣极了。
阴冷而入骨的疼痛还在蔓延,谢温晁嗅到些许血腥味,有些意外地一低头,却只见几滴血顺着她低头的动作滴落在洁白的衣上。鼻腔内尽是血腥气息,还在缓缓流下,坠落。
如蓦然绽开的红梅。开得夺人目光的艳丽。
她也曾见过这般美丽的画面。
那夜火光与血色纷然,开尽了盛世的模样。仿若年少时自己曾偷跑出去,在宫墙上眺望见的人间灯火。
谢温晁忽捂住嘴猛地咳了起来,深深弯下腰,直呛出满口血色,另一只死死扣住桌沿的手终也缓缓滑落而下。额头嘭地一下撞在桌沿之上,却盖不住那剧烈的痛。
面色再不能恢复到常日的镇静,苍白如纸,谢温晁痛苦地皱紧了眉,喉底溢出些嘶哑克制的低喊,整个瞳孔都泛起血色,却仍睁着眼,看着手心中淋漓的鲜血。
……沈清祠。
很奇怪地,那一刻她却想起了她。
谢温晁咳得更厉害了,挣扎想要起来,却只头昏眼花碰倒了手旁花瓶,一声清脆的响声摔破在寂静的夜。
门外华杳心底一颤,却死死抑制住自己想推门而入的冲动。笔直的背顺着墙面缓缓滑下,捂住了嘴,咽下几分心疼的呜咽。
屋顶华岭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握紧了手中的刀。
屋内谢温晁抬手胡乱抓了一把,摸到一片花瓶的碎片,随即下意识将其攥进了手心,不顾那锋锐的边角已刺穿手心的血肉。
她将那块碎片在掌心辗转着,把玩着,疼得发抖,却忍不住无声地笑了出来。
她从不对尘世失望,甚至,她反倒觉得这些尘事有趣极了。
使团入京,皇帝扣自己于宫廷,半篇账目,那年冤死的户部尚书一家竟查到沈藜头上……
如今皇帝要向自己来施压了,他又是在害怕些什么呢?
谢温晁低低笑了出来,踉跄几步起身离了椅子,本想走向榻旁,却头昏眼花摔倒在地,那片陶瓷便狠狠地扎进了手心。
她却也竟感受不到任何疼痛。
只剩斑斑点点的血随着低头的动作坠落,砸开。
磕出一个血红的手印。
谢温晁这才猛地被这颜色一扎,想起了什么,慌忙伸出右手去看。
那半臂衣袖依旧洁白,同样雪白的腕间安稳挽着那串念珠,被自己下意识地护着,并未染上一滴鲜血。
谢温晁闭了闭眼,卸了力靠在榻旁,凝望着那串念珠,叹了一口气。
浑身的疼痛愈演愈烈,她却再无力做出任何挣扎反抗,只捏紧了拳,咬牙死死忍耐着,额头轻轻抵在那串念珠上。
有极缥缈而淡薄的降真香伴着药香弥散着,轻缓地冲淡了浓重而令人作呕的血腥气味。
夜尚未过半,谢温晁闭着眼嗅着这浅淡的香,竟也一点一点平静了下来。
褪了腕间念珠在干净的右手中一颗颗转着,忽想起那纸薄信中沈清祠那句“莫想,无用”,本虚弱而疲惫的眉目却也染了笑。
一遍一遍,心底也不知念着甚么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