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刺这件事自然还没算完,当夜小风和叶德明收拾残局,我和向岚坐地上把事情从头到尾想了一遍。关于杀手是谁派来的,我们达成了共识,首要嫌疑人是我三个哥哥,其次也不能完全排除我父亲的嫌疑。他们四人之中无论是谁动的手,另外三人都必定知晓。
向岚说他和小风没有在约定的时间见到我,预料可能是出了意外,于是他们匆忙赶来。这一路上的侍卫显然比平日里少,而常常守在我院子里的两个厨娘也不知躲去了哪里。他们无疑都默许了杀手的行动。
我们借这个机会,清掉少爷身边的暗桩。小风从屋外走进来,衣服和手上都很干净,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这时他已经和叶德明处理了杀手的尸体,把他拖去了花坛里化成了一滩血水。据叶德明说整个过程很血腥,但为了安全起见,他目睹和确认了全程。
你的意思是暗杀行动失败,雇主很有可能会撤回目前安插在这里的暗桩,我们把院子里的人换成自己人?向岚已经恢复了平常的神态和语气,唯独看向小风的眼神带了点好奇。
接着我们三人对换人这一问题进行了讨论,我久居无名庭院,哪里来的自己人;叶德明被我派去找两个失踪了的厨娘。一个时辰后,我们的谈话接近尾声,叶德明过来回报说这两个人已经死了,出于人道主义,他把她们葬在了西侧长廊的附近。
什么死因。小风打断了叶德明冗长的叙述。
割喉。叶德明在自己的脖子上比划了一下。
刚才那人做的?向岚感觉脖颈处有点凉。
不是。小风和叶德明异口同声地说。
武器不一样,伤口不一致,手法完全不同。叶德明解释。
我心里腾起一股无名火。我在自己的院子里,竟然被两伙人盯上,这些人还妄图取我性命。我们四人随即陷入了短暂的沉默,最后向岚先开口,他准备留下来陪我。小风和大祭司因为白日里做过祭司典礼,要回祭司殿沐浴更衣,于是和叶德明一同离开。何查和马师傅还像死猪一样睡在我屋里的床上,当晚我和向岚只能睡在了隔壁的客房。
我们都没有睡着,闭着眼睛假寐,毕竟晚上发生了有史以来对我们来说最凶险的事情。过了很久,向岚问我,小风究竟是什么来路。
我信他。
我信你。向岚伸出手臂拍了拍我的肩膀。大概从那个时候起,我才开始真正把向岚看做是自己人了。
第二天何查和马师傅比预计中早了一个时辰醒来,何查昨天在打牌之前偷喝了点小酒,他做贼心虚以为是自己不小心睡着了,所以没多问就走了。马师傅就没有这么好糊弄了,他在房间里转了一圈,我生怕他看出什么蛛丝马迹,把手指紧紧蜷缩在袖口里。马师傅临走前蘸着茶水在桌面上留下一串字:亥时一人来见我。
我额前顿时生出一层薄汗。但仔细一想他该不是想对我出手,否则他没有必要再单独约我见面,让我有所戒备。我决定赌这一次,一个人去见他。
中午的时候接替两个厨娘的人来了,是一男一女二人,男的个子不高,年纪在三十岁左右,是个厨子;女的不到二十岁,模样俊秀,是个使唤丫头。他们说自己是大少爷季礼派来照看我饮食和起居的。我迎了他们进来,心道速度还挺快。他们很快在厨房里起火,把院子里弄得乒乒乓乓的。我把手头的书扔在一边,把局势重新梳理了一遍。
雇主(?)季翀季礼季乐季春
杀手来历(?)外来杀手王府侍卫
其他势力(?)两个厨娘的死因
雇主——杀手——行刺——行刺失败——尸体销毁——雇主发现行刺失败——重布暗桩——?(调查杀手死因)
以我个人而言,我不太相信季礼和季乐会买凶杀害我,值得怀疑的是我父亲季翀和我三哥季春,季春虽然年纪不大,但戾气很重,很多事情都喜欢争个高低。至于我父亲,我越来越看不透他对我的想法了。他似乎一直都很忌惮我的成长,或许一个心情不爽,就派人把我杀了,这也是说不准的事情。
新来的两个人多半不是省油的灯,但想搞清楚他们背后的势力还需要一点时间。我实在想不到马师傅找我是什么特殊的事情,干脆就去院子里吃午饭了。小碧,新来的使唤丫头,一直在询问我的饮食习惯,我在吃东西这一方面一向没有什么特殊的爱好,向岚说是因为我吃过的好东西太少了。我把向岚和小风的习惯告诉给她,总之这二人是少不了来这里的。
经历了前一天的激烈和紧张,这一天显得有些清净和平淡,我猜向岚大概会被禁足几日,小风多半也要受一顿毒打。这是我连累了他们。
马师傅果然已经知道昨天发生的事情,我自认为我们的手脚已经很干净了,可打斗的痕迹依旧瞒不过马师傅的眼睛。他当面承认他是我父亲派来的人,他跟着又说,他愿意赌一把,站在我的身边。我当时愣住了,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的话。
你既然自己来了,证明我们之间还是有信任存在的。为了证明我的决心,我可以帮你出府。
我需要点时间考虑。过了一段时间,我缓缓开口说。
顾怀风、向岚,和叶玉都是你的人?马师傅就坐在我的对面,我不知道是否要完全相信他。
叶德明,我不信任他。我避重就轻地说。
昨天的活做的很干净,他们找不到想要的东西。死了的两个厨娘,我想见她们的尸体。我想马师傅大概能从死者的伤口上发现行凶者的线索,我带他去了西侧的长廊,很可惜的是,我们什么都没有找到。
——《季夏札记,自己人》
结束了一天的劳动,顾夏躺在骆驼棚里,正在做着掺杂着旧事的梦,无数的人、无数的事压得他喘不过气来。汗水从他的额角滑下来,陷进泥土里。顾夏惊醒,他现在好像一个一无所有、一穷二白的乞丐,所有的一切归零,从头来过。盟友、朋友、值得信任的人,……,他失去了一切,但是,他得到他想要的自由了吗。不过是从一个牢笼到另一个牢笼罢了。
顾夏按了一下自己的胃,他肚子饿得咕咕作响,他用手指扣出一些沙土,伸出舌头舔了一舔然后咽了下去,是咸味的。顾夏沿着自己的记忆向外走,因为今天是新岁,一路上没有放哨的守卫,兴许是都聚集到中央地带了。走出半个时辰,顾夏看到远处有灯火,远远的已经能看到雄伟壮丽的宫殿轮廓。
一个人影在一起一落之间,进入了顾夏的视线。顾夏的视力极好,在昏暗的夜色中仍能视物。他发誓自己已经十三年没有见过相貌如此惊艳的人,十三年,顾夏不由得默念这个数字。由于这人所处的地势略高,顾夏所在的地势略低,所以顾夏抬头能够看到他,他却看不到顾夏。
战小星是为了醒酒才从内殿逃出来的。黑白二宫的庆典是分开进行的,黑五宫以罚为主,白宫三殿以赏为主。阿鼻殿一向以算命卜卦、求医炼药为主,既比不过唇枪殿的沙漠商人,也比不过远目殿的卧底眼线,赏是落不到他们头上的。
去年收益最高的是唇枪殿,这让远目殿的三位殿长极为不满,他们的人把脑袋系在裤腰带上,拼了命地深入敌人内部,执行任务时承受的是心理和生理的双重考验,而这群沙漠商人竟凭借一张嘴便抢了头筹。但是再不爽他们也只能憋着,沙漠金门最重视内部的和睦,他们一旦被辰火宫的人发现有意制造内部矛盾,那么下场就是变成一具供阿鼻殿实验的躯体。
白宫三殿饮酒作乐之时,隔壁的黑五宫气氛沉闷,寅金、巳木、未水、辰火、午土五宫的宫主围坐在一张圆桌前。这五人相貌普通,全部身穿黑色长衫,左胸前上以烫金色丝线绣有宫名。殿内伫立着五纵列黑衣人,约有四百人。他们全部垂首肃立,一言不发,面蒙黑纱,谁也看不清谁的面容。圆桌和黑衣人中间空出一块场地,端端正正地摆放着一把铡刀,鲜血蜿蜒地流过众人的脚下。
黑五宫,谁也不服谁,谁也不敢惹谁。
寅金宫,简称“金”,沙漠金门的核心宫殿之一,为对外杀手,成员在五十人以内,优胜劣汰,宫内任务成功率最低的三位杀手会在新岁之夜被处死。成员自由成队,其中最为著名的杀手队伍是“灭灵队”,成员五人,且不固定。宫主代号“霜花”,男,三十二岁。
巳木宫,简称“木”,负责沙漠金门机关暗器的设计和制造,部分成员同时为对外杀手,与寅金宫进行合作,完成指定任务。成员稳定在八十人左右,宫内制造效率最低的杀手会在新岁之夜被处死。成员根据制造暗器的类型成队。宫主代号“猎鹰”,男,二十七岁。
未水宫,简称“水”,为对外杀手,且是女杀手,成员在三十人以内。优胜劣汰,宫内任务成功率最低的三位杀手会在新岁之夜被处死。成员自由成队,其中最为著名的杀手队伍是“狐狸岛”,成员六人。宫主代号“柳叶”,女,二十七岁。
辰火宫,简称“火”,沙漠金门的核心宫殿之一,为内部杀手,负责查找潜藏在组织内的卧底,清除阻碍内部和谐团结的反叛势力,铲除叛徒和叛党。成员稳定在八十人左右,采用内部淘汰制,经调查,忠诚度存疑的人会在新岁之夜被处死。成员的组队形式由宫主自行决定,其中最为著名的杀手队伍是“千里团”,成员二十人,且不固定。宫主代号“狂风”,男,三十岁。
午土宫,简称“土”,负责防御和护卫,守护沙漠金门的安全,必要时候组织和抵抗外敌入侵。成员稳定在二百人左右,采用年龄淘汰制,二十八岁以上的成员不再作为宫内成员。成员以其所守卫的关卡分为诸多小分队,每个小分队最多八人,最少三人,分组较为固定。宫主代号“热浪”,男,三十三岁。
“又是一年了。该斩的已经斩了,我们尚可安安稳稳地过一个节日。这还得谢谢我们狂风。”霜花正在慢条斯理地切分刚刚出炉的烤炉猪。
“谢过四位宫主的支持和帮助。”狂风的声音没有什么起伏,听不出是在感谢,还是别有言外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