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了的陈启文的尸首已经没有人再追究,现下所有人担心的是自己的安危,他们已经坠入了陈启文设下的陷阱。摆在他们面前的只有两条路,离开松林,被陈启文的部下杀死;留在松林,在不安和惶恐中饿死。
晚饭由松林弟子做好后分发到宾客手中,只不过他们都提不起食欲,毕竟吃一顿少一顿。至于外来的杂工此番便没有晚饭了。两日之内松林几乎人仰马翻,外来的杂工也人心惶惶,只有顾夏安心地躺在大通铺上,一手捏着中午剩的素包子,一手拾着一本桂系菜谱(松林简称桂)仔细端详。
“听说内府里出了大事,你们知道吗?”大通铺的杂工头碰头地聚在一起,
“好像是出了人命了。”
“那我们还不赶紧走吗?”
“宴席也收拾得差不多了,按照约定,我们明天就可以拿钱走人了。”
“我们就是打杂的,不会有人留意的。明天照常发了钱,我们赶紧撤就是了。”
外来的杂工从松林弟子异常的举动和只言片语中,大抵知道内府里出了事情,只是他们对事情严重的程度一无所知。临秀阁的姑娘走后,婢子们七七八八地散了一些,酸枣因着顾夏的关系暂时留了下来。松林之内为陈启文和冯楚尸体失踪一事慌得六神无主,巡逻弟子几乎都被调回内府搜查,于是杂工所在的大通铺和临秀阁便没有人看管了。酸枣找准机会跑来见了顾夏。
“哥哥,我们什么时候走啊?”
顾夏把菜谱揣进怀里,走到酸枣身边,“现在还不到时候,多待两天,松林的人现在顾不上我们。”
“但是如果他们都回去了,我们会不会掉队?”酸枣说的“他们”指的是沙漠金门其他的卧底,
“不会,他们回不去。”顾夏笃定地说,他猜现在松林之外已经成为了万物楼的狩猎区。
“啊?”酸枣没有理解顾夏的意思,但她相信顾夏的判断,“我都听哥哥的。也不知道芍药姑娘她们是否已经离开松林了。”
顾夏看了一眼酸枣,“你见过了芍药姑娘。”
“嗯,见过几次,她长得好漂亮,声音也很好听。”酸枣眼里填满了仰慕,
顾夏皱了一下眉尖,叹了一口气道,“真是美色误人。”
“什么美色误人,恐怕你见了她,两只眼睛都直了。她说什么你都会信的。”酸枣故意说,
顾夏罕见的没有反驳,只是说,“你先回去把东西收拾好,等到了时机,我去临秀阁找你。如果这期间有人问你为什么还不走,你就说这两日身子不舒服,想等到身体好了再出发。”
“嗯,我知道了哥哥,我记住你的话了。”越是在这种时刻,酸枣越相信顾夏,她又和顾夏闲聊了几句才回临秀阁。
第二天,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大部分杂工领了工钱都离开了松林。韩真也动了个心眼,在他们身上留下了一种孔雀粉作为标记。松林的信鸽可以追踪这些孔雀粉,如果这些杂工没有被万物楼的人捕获,那么顺着孔雀粉追踪的信鸽就可以再返回松林。
可惜的是两天过后,松林的粮食已经消耗殆尽,信鸽还是没有回来。困在松林里的人已经完全慌了,就在这一天的夜里,天降大雨,桂花飘香,顾夏带着酸枣离开了松林剑派。顾夏走的时候说,快收网了,我们要趁着网起之前离开这里。
宴席开始前松林门派的弟子,加上远道而来的宾客约三百人,此时仅剩不到一百人。消失的两百人里有宴席结束那两日里离开的,也有近几天里出走的,还有在自相残杀中丧命的。剩下的人全部退守在内府的议事厅,因为议事厅外有三十八道机关,是松林最安全的地方。而就在清晨,这个最安全的地方出现了一个人,这人一袭黄衫,长发飘飘。初见时竟无法分辨男女,只知道是美的惊人,眉宇间和之前出现的陈启文也有相似之处。
“各位客官,收网了。”这黄衫人坐定韩真的位置,摇起手中的折扇,折扇上是一支桂花,
“昨日的桂花香,是你?”赵珂突然说,
“赵小公子不愧是师父特意关照的人,果然天资聪颖。”这人微微一笑,眼睛眯成弯弯的月牙,“今次这个局,师父已经破了。该死的人也都处置了,你们能活到现在是你们的能耐。师父说了,他此番心情好,不想杀人,饶你们一命。你们可要知趣,日后不能与万物楼为敌,更不能与万物楼陈启文为敌。师父的手段你们也见识了,他若是不发慈悲,这松林连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那,韩,韩掌门?”有人惊呼一声,
“姓韩的早就身首异处,尸体被丢去喂了狗,首级被送去了给陈启山。看看他养的是什么窝囊废。”黄衫人冷哼一声,言语里尽是不屑,“你们可以走了,今夜之前还没有离开的人,我请你们回万物楼喝茶。”
回万物楼喝茶。在场的人起了一身冷汗,万物楼的手段他们算是尝过了,比起□□上的痛苦,精神上的折磨更为可怕。谁也不愿意招惹这样一个地方,任何人都只想躲得远远的。虽然无法断定黄衫人言语的真假,但此时大家心中紧绷的那一根弦已经撑到了极致,再也拉不下去了。不少人退出了议事厅,沿着路走出松林剑派时,他们发现沿途守卫和巡逻的松林弟子,都变成了婀娜多姿的黄衣少女。
她们长发盘在头顶,用一黄色系带扎起。身着黄色水袖长裙,领口处还绣有一朵桂花。少女们面容清秀,笑容恬静;如果不是先前见了内府的黄衫人,众人还会疑惑这是临秀阁的姑娘们去而复返了。不过现下这些人没有时间欣赏少女的美丽,只有慌不择路地离开松林剑派,逃命去了。
赵珂没走,李商也没有走。
“赵小公子这是何意,还不走吗?”黄衫人合了折扇,正在摆弄韩真桌子上的茶具,头也不抬地和赵珂说话。
“你不是陈启文,你是他徒弟。”赵珂背靠落霞剑派又年轻气盛,什么都不怕。
“你想见师父?”黄衫人忽然大笑,“只有师父的徒弟才能见师父,可惜师父在十三年前就不再收徒弟了。”
“为什么?”赵珂有点不服气地说,
“因为啊,”黄衫人停住了玩茶具的手,长叹了一口气,“他已经收了他最满意的一个徒弟了。”
“你叫什么名字?”赵珂看着对方的眼睛问,
“赵小公子的好奇心可真重。”黄衫人笑了一下,依旧好脾气地答道,“我叫秦怀芳,死了的那个叫叶怀瑾。说起来我还是要谢谢赵小公子,将紫霜寒剑借给我师兄。冲这份情意,万物楼不为难你,也不为难落霞。你可以走了,只不过这位李公子却要留下。”
秦怀芳看向李商,李商瞳孔一缩,身体迅速滑向后方。陈启文和秦怀芳当时都不在现场,却又对现场发生的一切了如指掌,可见万物楼陈启文的眼线早已渗透到松林剑派的内部。李商遇上叶怀瑾已是毫无招架之力,对上秦怀芳亦不敢托大,除了逃,他别无选择。秦怀芳冷哼了一声,竟没有追上去。
“李商?”赵珂愣了一下。他与李商认识已有两年,初时是落霞剑派的掌门沈廉一介绍的。李商为人孤傲冷漠,武艺高超,为人勤奋。赵珂平日里喜欢与他顶嘴,心里却是认可这个朋友的。秦怀芳让李商留下,难道李商得罪了万物楼?仔细想来,李商在得知陈启文的死有问题后,确实表现出了不同往日的紧张。
“赵小公子时间不早了,还是请吧。”秦怀芳打断了赵珂的思索。
“赵珂告辞,多谢秦公子。”赵珂带着紫霜寒剑独自离去。
赵珂走后,屋子里的门窗忽然“呼啦”一声全部都锁上了。秦怀芳从位置上站起来,垂首行了一礼,“师父。”
“阿瑾和冯楚的尸体送回去了,阿瑾喜欢那玉箫,也喜欢落霞那柄雕龙长剑,这两样东西便予他陪葬。至于冯楚,他是个好男儿,让他也陪着阿瑾吧。阿瑾生前没有朋友,死后说不定倒可以多个知己。”这人声音极好听,温柔又和煦,像是四月里的春风拂面,幽谷里的水声潺潺。
“是,师父费心了。”秦怀芳顿了一下,“恭喜师父。”
“有什么好恭喜的。”窗户纸上那漂亮的人影颤了一下,露出半张绝美的侧影。
“师父找到十八了。”秦怀芳的话音刚落,手中的折扇就转到了一只青葱的玉手上,接着这把扇子在秦怀芳的左脸颊上留下一道血痕。
“他的事轮不到你管,管好你的嘴。”这声音忽又变得恶狠狠的,
秦怀芳深吸了一口气,“是,师父。”
“陈启山的走狗,一个不能放过;沙漠金门的卧底,能抓多少是多少。我在半步坡等你。”陈启文的影子忽地消失在室内。秦怀芳用手摸了一下脸颊,指尖沾上了点血迹,他用舌头舔了舔,然后勾起嘴角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