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景二年六月初八,晴
鼻塞,头痛
和季秋到李府赴宴一事就此告一段落,不过我这两日才知道当晚小风并没有进入李府内院,他在李府外发现了杀手,为避免打草惊蛇,他没有贸然行事。根据小风的猜测,这些杀手如果不是李忌请来的,就是别人找来监视李忌的,后者的几率更高。
李府的事情目前与我们的干系不大,反而金家与将军府结为姻亲后,定会倒戈成为我们的敌人。于是眼下向岚所能做出的影响极为关键,如果他能左右金素琴,我们就能在无形之中化被动为主动。
今日是季翀在府内大摆宴席的日子,为的正是黄金屋合作的事情。列席的宾客众多,包括冀王季宸,财政司的司长温仪、工程部的副部长吕思、听涛阁的大学士齐英和他的门生裘方,以及华西印厂的老板。这些人无论出资几分,都是黄金屋背后真正做主的人。
至于出资的细节只有季翀自己知道,我和季乐只是猜个大概罢了。这里面出资最多的一定是幽王府、其次恐怕是温仪和吕思,再接下来是齐英和印厂,季宸这边只是先挂个名目。华西印厂是向岚私下里以卢思敏的名字买下来的,这印厂表面上还是原本的老板。这是个障眼法,为的是我们能在向峻眼皮子底下发展自己的势力。
华西印厂的老板姓朱,是个生意人。对卢思敏身份下隐藏的秘密一无所知,暂且做了这个局里的冤大头。他现在完全被眼前的利益冲昏了头,一点没怀疑自己被卷入了一场什么样的漩涡里。
这场宴席声势浩大,连王宫里都送来了贺礼。除了府上的下人,季乐和季春也被安排到门厅接待。原本作为这件事的负责人之一,我应该和季乐一起迎接宾客,只是我身体不好,这活儿就让季春替了。况且季春是温仪的乘龙快婿,恰好这几日温秀儿因故未能回门,季春和温仪该见上一面。至于温秀儿为什么没能回门,这件事只有她和季春才知道了。
宴席摆在荷花塘前面的一片空地,这里景观极佳,日落后有清风徐来,较室内也更为凉爽。酒桌上各位出资人皆在列,此外,还有季乐、季春,以及我作陪。这时候所有人都其乐融融,似乎已经把往日的争锋相对都抛到了九霄云外。除了朱老板有些受宠若惊、坐立不安,齐英面无表情外,其余人都演得格外投入。不亲身经历很难相信,这是在摄政王府上的宴席。
宴席接近尾声时,季春请走了温仪,大概是季翀让季春安排了温仪和温秀儿的见面。温仪离开的这个空挡,我们结束了宴席,所有人移步到议事厅说话。走在半路,齐英说他身体不适,要先离席。众人都知道是个借口,倒是不必点破,季翀顺势请他去前厅休息了。这一路季宸腿脚不便,我主动跟在后面推着他。他问我身体怎么样了,我说只是换季的老毛病,让他不必记挂。
到了议事厅后,由季乐和我为诸位添茶。又等了两盏茶的时间,温仪姗姗来迟,季春没有再出现。人都到齐后,季翀掀开用墨绿色绸布盖着的托盘,里面是体积比印章稍小的六枚印鉴。这是话事人身份的标志。
这六枚印鉴上分别刻有幽、冀、温、吕、齐、西六个字,每家持一枚,各自保管,见印如见人。拿着此物,不仅可以分享黄金屋的财富,而且可以共享黄金屋收集到的情报。也正因如此,这印鉴设计得很精巧,能够一分为二,主家拿一半,办事的人拿一半。既维护了主家的权威,也提高了办事的效率。
黄金屋的重建由季乐和吕思督办,招工和人员安置由温仪和季宸承接,首批书稿内容由我和齐英负责,朱老板和其工人配合我们完成校准和批量印制。之后季翀宣布黄金屋将在年底完成重建,正月十五正式开张营业。
诸位的表情都严肃起来,要知道当初斗金苑可是造了整整两年的时间。但所有人都接了印鉴,哪里还有说“不”的机会,只能是憋足了气力,硬着头皮往前冲了。场面上的事情到这里就结束了。季翀单独留下了温仪和吕思,想必是有细节与这二人商谈,其余人见状便各自散了。
我依旧推着季宸,而裘子韩也跟着我,路上他问了奉茶的下人得知齐英并未在前厅,而是去了祭司殿。于是裘子韩毫不避讳地让我给他指路。
既然如此,我们同去罢,正好我也好久没见到夏至和大寒了。前面的季宸偏过头对我说。
我想既然就在王府上,在季翀眼皮子底下,反而没有什么好避忌的,于是把他们二人带进了祭司殿。这时小风和齐英正坐在院里下象棋,郝连云在一旁奉茶。不过他的心思一点没在棋局上,我们一进来就吸引了他全部的注意力,他立即放下茶壶,兴致勃勃地迎了过来。
四少爷,......,冀王?郝连云看到轮椅上的季宸立即退了两步,极为拘谨地行礼。
我与祭司殿也算有几分渊源,不必多礼。季宸笑道。
郝连云又警惕地看向裘子韩。这位是?
哦,我是齐大人的门生,裘方,裘子韩。
我见郝连云松了口气答道,齐大人来了一会儿了,这一局棋还没下完呢。
我怎么听见有人嫌老头我待的时间太长了呢。齐英一边喝茶一边说。
可不敢,可不敢。我这不是怕您渴了、饿了吗?郝连云连忙陪笑,跑去给齐英添热茶。
去后厨备饭菜,他们晚上都在这儿吃。小风没抬头地说。
啊?都在啊?我这就去准备。郝连云到了祭司殿以后,哪儿见过这种阵仗。他和小风两个人都不见得在一张桌子上吃饭,这一下六个人同桌共饮,他可是要兴奋到吃饭的时候了。
把夏至和大寒叫过来添茶。厨房里还有我上午做的点心,让夏至一起拿过来。小风手底下也没停,还在和齐英厮杀。我看了一眼,他们这局棋一时半会儿结束不了。所以小风才请齐英他们留下来一起吃饭。
季宸弯了弯眉眼。依着季宸的身份,小风和齐英都要来给他行礼。小风在他面前从来都没有规矩,而齐英则是在不动声色地试探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冀王。齐英是文官,又不是王室中人,并不知道季宸曾经在对抗前齐王中的英勇行为。对季宸的了解仅停留在他是前怡王之子、断了腿这些基本的信息上。
这一次季宸出乎意料地参与到黄金屋的投资中来,齐英同作为合作者,自然想多了解季宸一分。此时,季宸大概也猜到了齐英的意图。他的心情不错,不管怎么说,能得到齐英的注意,是一件好事情。
而季宸更高兴的恐怕是小风虽然没有亲自给他见礼,但却有意喊了夏至和大寒过来见他。还更是借着齐英的面子,把他一起留下来吃饭。足以证明,小风是把他放在心上了。我从季宸身后绕到树下取了一个藤椅,坐到小风身边去了。
小风专注地看着棋盘,又放低了声音和我说,我炉子上炖的药膳,时间差不多了。周晴在看火,让她盛出来,给你尝尝味道。喝得习惯,我多做几种。
我心里一暖,自己一个人往后厨去了。我走的时候,夏至和大寒已经拿了点心回来,夏至见了季宸,脸上还有几分雀跃。从前院到后厨的距离不远,我走了一段路,就闻到了厨房里飘出来的香味儿。走近一看,周晴已经端了一盅精致的瓷碗在门口等我。
听云哥儿说您来了,赶得早不如赶得巧,刚出炉的药膳,趁热吃。周晴把瓷碗端到外面的石桌上,我仔细闻了味道,确实和平日里的汤汤水水有些区别。
滋养温补的,大人翻了好几天的书。周晴把汤匙摆在我面前。我一口气喝了大半碗,和我印象中的药膳倒不是一个滋味。季夏少爷,我得陪云哥儿去准备晚上的餐食了,祭司殿难得有这么多人。
去吧,我不久留,晒会儿太阳就回去了。我揉了揉太阳穴说。
是。周晴行了礼走了。
我没待太久就回去了,小风和齐英仍在棋盘上厮杀,夏至陪着季宸,大寒去殿内收拾了。裘子韩坐在齐英身边,手里端着一盘核桃酥,吃得只剩下最后半块了。顾兄,你这点心做的可太好吃了,我都想花钱买些回去了。
可以。小风一边行“军”一边说,这一下齐英和裘子韩都笑出了声音。
小风和齐英的棋局在半个时辰以后结束,众人在院里饮茶,三三两两地谈天。小风循例巡视祭司殿,我跟上了他,把季翀宴请的情况大致与他说了。小风只是凝眉,很久没有说话。快走到后厨时,小风说,依我看,他交代给你的事,拖着办,拖得越久越好,齐大人会站在咱们这边。
嗯。
前两日常雨来祈福,我已经替你向她道喜了。她知道你病了,说晚几个月去看你。眼瞧着到了后厨,小风又转头嘱咐我,这里烟大,咳嗽好容易见好了。你回去等我,再过一刻钟就开饭了。
我望着小风渐渐走入烟雾缭绕之中,暗自想若是寻常日子都像这样子就好了。
——《季夏札记,筹备黄金屋》
沈廉一带人来祠堂之时,火势愈加凶猛。众人急忙打水来灭火,沈廉一和赵珍几次想冲进火场里查看情况,都被身边的落霞弟子牢牢拉住了。四十五名落霞弟子用了整整半个时辰的时间才将大火堪堪灭了大半,勉强可以允许两、三人入内。
沈廉一和赵珍一进祠堂就傻了眼,这里面形容凄惨,到处被烧得焦黑一片,祠堂中央只余下一具被烧得面目全非的、黑黢黢的焦尸。从体型上可以判断这具尸体属于前任执法人,而赵琼的尸体却不翼而飞了。赵珍见状在一旁泣不成声,沈廉一则立即蹲下身子检查焦尸。
“回掌门,我们一进到院里就闻到了浓重的煤油味,这绝不是意外,是阴谋。”第一批赶来救火的落霞弟子站在沈廉一身后说,
“他们将煤油淋到尸身上,所以师弟的尸体便烧成了这副模样。”沈廉一暗自攥紧了拳头,
“那大哥呢?大哥去哪儿了?”赵珍哽咽地问,
“难不成他们以大师兄的尸体做筹码,想来要挟我们?”跟着沈廉一的弟子大胆猜测。
沈廉一轻轻摇了摇头,“他们烧毁尸体,是为了惩戒我们。既是惩戒,就不会留有余地。这其中恐怕仍有变故。收敛好你师叔的尸首,这就下葬吧。”
落霞山接连出事,沈廉一不想再耽搁下葬之事。目前尚未寻到赵琼的尸体,应尽快安置前任执法人的遗体。突然门外传来落霞弟子的高喊声,沈廉一匆匆地走出祠堂,“何事?”
“回掌门,春风堂出事了。有落霞弟子欲刺杀那位姓丘的客人,如今已身死。现在姓丘的正等着我们给他一个交代。”
沈廉一眉头一簇,又走回祠堂,低声对赵珍二人说,“你们留下处理这里的事情,通知内门弟子今日戌时于剑阁外举行祭奠仪式。除了我们三人外,不要让其他人知道赵琼尸体遗失的事情。”
“我记住了。”赵珍红着眼睛说。
沈廉一心里已经有了猜测,昨夜她刚命人清理了山上沙漠金门的暗桩,而今日祠堂就起了大火烧毁了尸体,若说这两者之间没有关系,沈廉一这个掌门现在就可以卸任了。沙漠金门此举无疑是在示威和警告,所以沈廉一不得不重新审视沙漠金门对落霞山的渗透,她很清楚自己接下来的每一步对落霞剑派的生死存亡都至关重要。
沈廉一并非不关心赵琼的尸体去了哪里,而是现场刻意清理过的拖拽痕迹,让她有理由相信对方计划外的人在大火中保护了赵琼的尸体。她相信藏起尸体的人不会坐以待毙,他们一定对落霞山有所求,一定会主动来找自己。所以她当下最需要做的是稳住对落霞山虎视眈眈的敌人,稳定落霞剑派的军心。
沈廉一带人回到春风堂,狂风已经带着尸体久候多时了。
“听闻落霞山祠堂着火,而我亦在春风堂被刺。看来这里并不是个安稳之地。”狂风端坐在椅中,脚边躺着一个身着落霞剑派制服的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