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叫怒火烧昏了头脑,奕泽才将将跪好,藤条便破风而下,毫无章法的落在奕泽单薄的肩背上。因着忍耐奕泽的额头绽起了条条青筋,他紧抿双唇,不想叫呻吟溢出唇角,如果可以,他也不想落泪,因着他的任何示弱都只是耻辱、只是笑话,换不回哪怕一丝一毫的怜悯。
“你二叔人呢?”昊顼停下手,声音还带着怒气。
不知是屋内太过闷热,还是疼痛太过难捱,奕泽皮肤上附着的细密汗粒将衣料浸湿,濡湿的衣料又贴上浮起的肿痕,疼得奕泽直嘶气。他蹭了蹭脸上的泪水,缓了好一阵,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是…是我…是儿臣非缠着二叔…与二叔…无关…”
话音未落,房门砰的一声向两边敞开,一阵凉风趁势灌进屋里,奕泽最先慌了手脚,他抬手抹掉脸上的湿意,理了理身上的衣物,竭力跪正躯体,怕在旁人眼里失了仪态。
“怎就与我无关了,小泽儿,小孩子、可不能说谎的哦!”没等奕泽回头看见来人,昊璟就大步流星的踱到身边,他一手摁在奕泽的脑瓜上,不着痕迹的把孩子护在身后。只一瞥,奕泽那张皇的表情就映在他的眼里,他一手摩挲着侄儿毛茸茸的小脑瓜,一手将残破的纸鸢递到昊顼面前,许是这一路走得急,他语调中还带着喘:“大哥,这是我买给泽儿的,是你弄坏的吧,你打算怎么赔?”
“赔?”昊顼掀起眼睑睨着昊璟,他还没找他算账,他到先发制人了?
像是并不期待哥哥的答案,昊璟又上前一步,目光灼灼的瞪视着自己大哥,眼中积聚的怒气与他家大哥不相上下。“哥,你倒是告诉我,奕泽他做错了什么,他做错了什么,该受这样的苛待!”
“你放肆!大了?能耐了?都敢对我大呼小叫了?”昊顼被弟弟逼退了一步,若是其他场合,他倒也不是不能容忍昊璟的放肆,只是昊璟是下午这场闹剧的始作俑者,又当着儿子的,昊顼更觉怒火中烧,他眯着眼抬手便甩了昊璟一记藤条。
“是,我是不该对皇兄大呼小叫,我不敬兄长是该打该罚!皇兄呢,也一向是赏罚分明,只是我问你,中午是我来找的泽儿,也是我非让他着我,我是他二叔,他推脱不得便只能由着我来。所以,皇兄,他到底做错了什么?”昊璟也是气急了,他伸手摸了摸左大腿,他能感觉到,那儿的血肉正叫嚣着往外扩张。
“你…”昊顼一下抽落昊璟手上的纸鸢,险些没背过气去,他撑着桌沿怒视昊璟,紧攥藤条的右手颤颤巍巍的抖着。
奕泽怕昊璟吃亏,顾不得身上肆虐的疼痛,急忙膝行向前,伸手扯了扯二叔的衣摆,示意他别再触碰父亲的逆鳞。他最后看了眼地上躺着的纸鸢,像是认命了一般,抬头看向昊顼。
“对不起,父皇。都是儿臣的不是,与二叔无关。是儿臣贪玩惹您生气,是儿臣失言让您失望,儿臣知错了,亦不会再有下次了,恳求父皇原谅儿臣这一次。”
奕泽还带着稚气的声音清清冷冷的,一字字撞进昊顼的耳膜,这是他想要的结果,可为何那一瞬间他仿佛觉得有什么东西与他擦身而过,随之而来的,便是心头一阵无可抑制的悸痛。
见昊顼甩了藤条拂袖而去,昊璟才屈膝蹲在奕泽身侧,是他的错,是他低估了大哥对泽儿的严格程度,他伸手轻轻蹭了蹭奕泽嘴角干涸的血痕,心脏因疼痛紧缩成一团:“泽儿,那个,要不二叔再给你买一个?”
奕泽摇了摇头,他踉跄的站了起来,朝那团纸片走去。原本精神的雀儿皱巴巴的拧着,背上还撕开了一道扎眼的口子。这折了翅的雏鸟不正如他一样,永远失去了展翅高飞的可能。
“谢谢你,二叔,今天、我很开心…”说着,他兀自盘腿坐在地板上,捻起地上的纸鸢慢慢抚平褶皱,再细心的将竹篾儿一点点剥开。
“泽儿…”夕阳穿过门洞洒落,看着小孩儿细致的动作,昊璟视线有些模糊,可安慰的话,一句也说不出口,他静静的站了会儿,才起身安静的离开。
一道闪电劈落,划破了大半个夜空,紧接而来的是隆隆的闷雷。被迫中断思绪的奕泽欠了个身,听着窗外恼人的落雨,他索性闭上眼睛,继续向记忆的更深处回溯——或许就是那天,他和父亲正好走到了岔路口,在那之后,他和父亲渐行渐远。即使后来他被征召入镰,父亲先前的严厉教导让他在高强度训练中也不至太过狼狈,可他亦很难因此对父亲心怀感激。因为他知道,他不过是父亲打造的一柄值得夸耀的治国良器罢了,一柄制作得再精良的兵器也染不上人类的情绪。
奕泽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他睁开眼盯着不时被闪电照亮的床顶,其实他也说不清对于父亲他是带着怎样的情感,只是每次见过父亲,总要经历一个漫长的失眠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