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一场骤雨不期而至,雨珠拍打着窗棂,发出噼噼叭叭的声响。窗外电闪雷鸣,除了偶尔劈落的闪电的亮光,院里一片暗昧。奕泽起身倚斜靠着床塌,牵动背上未愈的鞭伤,灼痛如藤蔓一般攀缘,看来今晚又是个不眠夜了。想着横竖是睡不下了,奕泽索性便摸索着下了床,想寻本书消磨这漫长的雨夜。他擎着橘黄的烛火,缓缓走向外室。突然,门帘上流苏来回轻晃,原来干燥的室内空气也沾染了雨后湿润的气息。
他停住脚步站定,屏息看向门帘处,周身的气息瞬间转为警觉。他侧耳在雨声中分辨外室的动静,这来访者似乎并不太高明,即使刻意踮起脚尖,也能听到窸窣的响动。奕泽勾了勾唇角,敛去一身的戾气,果然不一会儿,深色的门帘后探入一粒毛茸茸的小脑袋。
“大…大…大哥…”骤然涌入双眸的亮光让奕涵眯了眼,他本能的抬手隔断了些许烛光,奕泽淡灰的影子在地毯上来回晃动。
“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睡?”奕泽打量着缩着脑袋大半身体都躲在帘后的小孩,透过烛火,他清楚看见弟弟眼角未干的泪痕。刚来的时候,奕涵夜里也常被噩梦惊扰,半夜时常垂着泪抱着被来找师父或他,不过,这一年多倒已不再这般难缠了,今晚这是怎么了?
“睡…睡下了,就是雨好大,闪电…还…还打雷了…”奕涵搂紧怀里的薄被,嘟囔囔的解释着。往日哥哥就没少因这事情念叨他,今夜若非雨势过大,他也不会无头苍蝇似的撞进大哥的房间。
“又看到不好的梦境了?”奕泽折回床边坐下,将烛台重新放上床头的案桌。
“嗯。”奕涵还抱着被,勾首站在烛火所能覆盖的最远处,不敢上前,也不甘退回。他记起小的时候,好几个晚上厚着脸皮挤到哥哥身边,却都被无情的驱离。
可今夜,奕泽到底还是没忍心下逐客令,他对小孩招招手,轻声说道:“过来吧。”
奕涵怔了一下,显然没有料到哥哥会是这个态度,他抬起头欣喜地往前蹭了几步,水气氤氲的眼眸在烛火的映照下,熠熠发光,“可以吗,真的可以吗?”
“三次…”奕涵憨头憨脑的模样逗乐了奕泽,他抬手轻弹了一下小家伙的脑门,补充道:“就只再给你三次机会了,我也会告知师父的。”
“啊?”小家伙马上不情愿地垮了小脸瘪了小嘴,但还是麻溜的爬上床,在奕泽身侧牢牢的占据一个身位,生怕哥哥变卦。
“不然呢?你都快要九岁了吧,万一让旁人瞧见了,羞不羞?”奕泽下垂的目光落在小孩微微仰起的脸上,唇角绽开一丝笑意。一开始他对这个甩也甩不掉的小尾巴很是不耐烦,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才慢慢的觉得,这种烦人的负担也并非不可忍受?
“那…那好吧…”奕涵扯开薄被钻了进去,有些遗憾的叹了口气。可若是那些跟他在鞠场上称兄道弟的混蛋小子们知道他大晚上因为做了噩梦就哭着鼻子找叔叔找哥哥,那他估计以后都别想在他们面前抬起头来了。这个年纪的小男孩,总有些奇奇怪怪的自尊。
“睡吧,你明早还得早起晨练呢。”小孩遗憾的口气让奕泽有些许不忍,他找了个相对舒适的姿势面对奕涵侧躺着,抬手摸了摸奕涵的脑瓜子。
“哥哥…”许是有了橘色烛火的加持,奕涵总觉得哥哥看他的眼神比平日柔和了很多,这才大着胆子靠了过去。
“嗯,怎么啦?”奕泽下意识的伸手揽过奕涵,小孩小心翼翼的姿态,让奕泽心底微微有些酸涩。这小子平日里虽然看起来粗枝大叶的,但却比任何人都要敏感。或许他早就发现了吧,无论怎样撒娇、怎样吵闹,都不会再有母亲的安慰和父亲的庇护了,所以才会这样谨小慎微,乖巧到让人心疼。
“我…我看到娘了,刚刚…在梦里面…”奕涵乖乖窝在奕泽怀里,沁出的泪珠在眼角荧荧闪动,“可是,她在很浓很浓的雾气里面,我很努力、很努力的想拨开浓雾,可娘亲只是一道模模糊糊的影子,我看不清…我…我快记不清她的模样了…”
奕涵抹了抹泪,快三年了,他离开珞妤就快要三年了,最近他已经很少有机会梦见这个把他捧在心尖尖上的女子了,关于她的记忆随着时间的流逝也渐渐斑驳褪色,想到这里,一股巨大的悲伤倾盆而下几乎要将奕涵浸没,他深吸了口气,试图止住这无边无际的悲伤。
奕泽疼惜的拍了拍奕涵瘦削的背,可安慰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他知道,奕涵眼下渴求的,是他永远也给不了的温暖。师父与他,虽也愿意如二叔二婶一般竭力护奕涵周全,可他们能陪小涵儿面对的,只有残酷和无奈。
“我能听见她在喊我,娘的声音远远的、柔柔的,一点儿都没有变,还跟我小的时候一样,所以就算看不见,我也知道她在那儿,可是…可是…无论我怎么努力…”奕涵的呼吸再一次变得粗重,小小的身躯因着抽泣而不住战栗,“无论我怎么努力…都找不到她,她明明就在附近的,可是,除了声音,除了声音,什么也没有留下…”
“乖,涵儿乖,不哭了,涵儿不哭…”奕泽抬手拭掉弟弟脸上的泪痕,“小涵儿想家了,对么?”
“家…”奕涵一怔,想起那夜清冷的月辉和阒寂的房间,那儿,还是他的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