奕涵站在窗边,看了眼坐在桌前跟旧友叙事的昭然,转身出了屋子。午后天空便落起了雨,他见雨势迅猛,加之昭然和友人久别重逢,就干脆决定等雨停再走,不曾想一等便等过了饭点。不过也罢,虽是除夕,但对他们而言,在哪儿都是一样过。
凄风裹着冷雨,徒然生出了冷清凄静的心绪。奕涵倚着廊柱望着湿漉漉的院子,长廊外雨丝淅淅沥沥,可这恶劣的天气并没有打断人们的兴致,一朵朵绚烂的烟火在雨夜相继绽放,鞭炮声时远时近不绝于耳,本该幽暗的天幕染了层淡淡的红。
这大雨笼罩着的都城,润湿的屋瓦之下,承载的是多少家庭的团圆。他们忙碌一年只为这岁首年终的团圆,可是觥筹交错之后,剩下的也不过是满桌的狼藉。所谓圆满,都是如此的短暂,就像这眼前的烟火一般,璀璨一瞬便归于沉寂。
“想什么呢,这么出神?”莫行之靠着门,眼角带笑的看着奕涵,这半大孩子的背影,在明灭的光亮中,颇有些孤寂的味道。
奕涵转过身,抬手拭掉额上濡湿的雨沫,反问道:“你说,这雨几时才能停?”
“一时半会儿怕是停不住了。”莫行之朝奕涵踱了过来,檐外豆粒般的雨珠拼命的往下落,在地上积聚成一股股的水流,四处流淌,“还剩一间客房,我跟叔叔说一声,要不你俩今晚住下吧。”
“再说吧。”门缝里透出些许光亮,橘色的光线薄薄一线,却让人恍惚。
“你和阿绿是怎么认识的?”莫行之也没有强留,瞥了一眼身旁的奕涵,岔开话题。
“孽缘罢了。”奕涵微微蹙眉,他转身与莫行之并肩站着,一长一短两道影子随着摆动的廊灯在地上不断摇曳,他自然知道莫行之口中的阿绿就是昭然,但是,“为什么是阿绿?”
“额,因为…”莫行之双手抱胸,换了个相对舒适的姿势,继续说道:“因为,我们第一次见到他时,他就是一身春意盎然的绿。”
“只是因为这个?”奕涵不置可否的挑了挑眉,这名字也太草率了吧。
“他不肯说,我们也没办法,之后延之便阿绿阿绿的喊他,他倒也不排斥。”莫行之有些无奈的笑笑,沉默了片刻才接着说道,“那时他才五六岁吧,叔叔带回来的,大概是在莫居门边蜷了一夜…”
“小小的身板,躲在叔叔的身后不停战栗,左手扎着厚厚的绷带…”莫行之陷入沉思,一直一直在脑海里寻找残留的记忆片断,“那时也是雨天吧,虽然躲在屋檐下,但也够呛的,所以叔叔请了大夫,说是左手虎口有处创口,像是被利刃切掉了什么似的…”
“六指…”奕涵抿着唇,一言不发的看着莫行之,昭然左手,五指完好,那么被切掉的只能是多出来的什么了。
“对,六指,世人口中的不祥之兆。”莫行之薄薄的唇一翕一合,“他那根多余的指头是被他母亲切掉的,那时候小他两岁的弟弟高烧多日不退,他那失了心智的娘便把这帐记他头上了。过去的事情,他就愿意说这么多,我们也就知道这么多,不过那之后,他倒是经常跑来莫居找我们玩…”
奕涵沉着脸站着,此时雨越下越大,仿佛倾盆倒下,落雨的轰鸣声灌入耳蜗,他已经听不清莫行之断断续续的陈述了,也罢,过去的事情而已,不重要。
好在翌日清晨,这场突兀的雨就收住了,只是吸入鼻腔的空气依旧湿冷。昨夜两人似乎都未能成眠,虽是假日,但两人还是到校场比划了一番。用过早膳,一脸倦容的昭然抬手指了指左边的连廊,奕涵点点头,看着昭然左拐的身形渐远渐小,直至那抹青翠隐没在一片青灰之中。
阿绿么,奕涵转身向右,眼里却沾着一丝无奈,若是昭然也能像他钟爱的绿色一样生意盎然就好了。昨夜正巧躺在昭然的左侧,稍稍留意便看见他的左手虎口处当真粘着一块丑陋的疤痕,不大却狰狞。
他幽幽的叹了口气,既然是昭然的心伤,他自然也不会那么不识趣的提及,只是时间真能充当良药,医治陈年心疾么?
揉了揉酸涩的双眼,奕涵打了个呵欠,想也无用,对于他们而言,新年也好,旧年也罢,生活总是波澜不惊的,所以,与其纠缠过往还不如痛痛快快地睡上一场!
他打了个哈欠抬脚跨过石坎将将站定,就看见在石桌前端坐着的昊瑄,进也不是,退又不敢,只好这么僵直的站着。
“拿来!”昊瑄眯着眼觑着奕涵,眼里蕴藏的情绪并不比此刻的天气好多少。昨天出门前,发现书房抽屉里少掉了一块玉牌,就料想这小兔崽子又溜出去了,只是他万万没料到他居然胆大到错过除夕的晚宴,甚至是彻夜未归。
奕涵掏出通行令牌,挪了过去,翠绿的玉牌安静的躺在昊瑄伸向他的掌心,色泽温润。他生硬的扯着嘴角,陪笑道:“师父,您老也这么早啊!”
昊瑄并没有理会奕涵狗腿般的笑意,将令牌收入怀中,随即顺手一带,将闪避不及的奕涵反手压住,啪啪啪几个巴掌狠狠砸下,“拿顺手了是不是!不问自取,不问自取!”
一字便是一下,又急又快,即使隔着衣料,也还是让奕涵的脸羞红了,他不甘的扭着身子。这无遮无拦的院落任谁都能进出,若是让路过的谁看见了,传了出去,往后在镰里,他的老脸还往哪儿搁啊。
可昊瑄不管这些,他稍用了些力道将半大的小孩儿往前一推,摁在了石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