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歌凤在小公馆里休养生息,足有一个多月没出门。周天钰为了陪他,跟戏院告了假。
将要年关的时候,经理终于找上门来,请周天钰在封箱之前再唱两出。
“现在世道不好,戏都没人听了。”经理叹一口气,他恳求道,“周老板,兹要是有办法,我也不会腆着脸来求您,您看——”
周天钰不是不愿意唱,而是应歌凤不让他唱。
应歌凤到这时候难免后悔起来,当初他把周天钰捧得太高,短短几个月就让他声名大噪,外头传言他能比肩梅程。从前,应歌凤甚至为周天钰举办了伶界大王的擂台赛,他背后捣权弄势,销金砸银,终于让周天钰摘得了梨园魁首的顶冠。
戏评戏报,杂志小刊,一样都没落下。因此,现如今大家提到梨园第一,自然要说起周天钰。
往日里他自然是风光无限,但眼下日本人带着汉奸进城,周天钰这棵大树必然是招风,恐怕要被盯上。
“周老板?”经理见周天钰不说话,他便又叫了一声。
周天钰转头去看应歌凤,应歌凤将他搂住,在沙发上坐下。他朝经理笑笑,礼貌客气。
场面上的玲珑词说得漂亮:“王经理,周老板近来嗓子不大舒服,要唱,恐怕砸了戏院的招牌,你且等他修养几日。”
“那下月廿一罢。”经理道。
周天钰这回不好再拒绝,因为下月廿一是要唱封箱戏的。
经理终于走了,应歌凤却还是发愁,皱着眉只是抽烟,沉默。
周天钰靠在他怀里,握着他的手道:“日本人也不见得真会找我麻烦,唱戏的那么多,况且我最近也没在大家伙儿面前露脸。”
应歌凤朝他笑笑,宽慰道:“你说的是。”
这时,外头传来轰轰两声响。周天钰转头,透过玫瑰花纹的玻璃窗户看见一列穿军装的卫兵。他们背着枪,身姿笔挺,气势轩昂,进来时从门外卷进一阵风。
有个小兵跟在后头,个子矮一些,人也显得瘦弱,皮肤黝黑,目光却是格外坚毅。
周天钰差点没认出来,直到对方叫他:“爷!”
“三眼?”周天钰惊喜地站起来,跑上去牢牢抱住三眼。
应歌凤咳嗽一声,大步上前把周天钰拽回来,轻声地嘟哝:“一只狗崽子罢了,你这么高兴做什么?”
三眼在军营里打磨了小半年,变得聪明机灵了些。他看看周天钰,又看看应歌凤,便自觉地后退一步,跟他的爷保持距离。
他知道,大爷要是生了气,他的爷还要费心费力地去哄,哄不好晚上可就惨了。他总是听见那些尖而高的叫声,第二天早上起来,他的爷喉咙哑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应歌凤重新把周天钰搂在怀里,他问三眼:“狗崽子,怎么突然回来了?”
三眼道:“张副官说给我放几天假,让我回来看看爷。”
应歌凤哼一声,昂着脑袋把周天钰抱走了。他向来不看好这个狗崽子,许久不见觉得三眼还是这个德性,没有点长进。
不过,这只是应歌凤的偏见,也就因为周天钰跟三眼太亲密。
三眼站在他们面前,明显地长高了不少,人挺得笔直,像他小时去关外打猎见到的白杨。眼睛乌黑,明亮,被眉心的圆疤一衬,眼神就更加犀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