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他给韩渊的机会,想看看此人究竟能做出什么事来,也好在,他也算没看错这个人。
瀛王亦星夜赶回了阙京,袍角凝着霜气踏入明政殿时,怒意已褪了七分,可殿内森冷如冰窟的气息却叫他眉峰紧皱,听闻齐国呈来的书信,指节更是捏得发白,忽而甩袖冷笑:“这个左徒啊…”
烛台上烛火被这阵风震得明灭不定,他插着腰在丹墀上来回踱步,发出百思不得其解的叹息:“我瀛国到底是怎么惹了他了?他还是个瀛人,饮水思不思源啊?”
阶下的沈砚辞喉间似塞了团浸了冰水的棉絮,半句辩白也说不出,他是真的想不到韩渊能做到这个地步,他真要毁了瀛国不可么?
若这份对瀛国的恨是因自己而起,那真是…
沈砚辞不敢再想下去,喉结滚动间,忽闻殿外王礼高声通传:“太子殿下求见!”
“让他进来。”瀛王有些烦躁,却并未言责罚。
萧玄烨是带着谢千弦一起进来的,正要行礼,瀛王便出声打断:“这些虚礼都免了。”
言罢,瀛王来到萧玄烨面前,虽说免了虚礼,可萧玄烨依旧低着头,他想,他无法承受父亲那样失望的眼神。
可意料中的责罚却并没有,瀛王只是问:“做王,难不难?”
“…难…”喉间挤出的字轻得像片羽毛,却在寂静的殿内激起回音。
“你要不要做这个太子,能不能做这个太子…”瀛王忽然伸手扣住他的肩膀,指节几乎要透过布纹掐进他锁骨,“都在于你,你明白吗,七郎?”
一声“七郎”,让萧玄烨眼前的一切恍惚不已,抬眼却对上父亲眼底翻涌的暗潮,上一次瀛王这样唤自己的时候,他甚至记不得是几年前了。
瀛王道:“瀛公剑…不,瀛王剑,寡人先收回了,等你真正准备好了,这把剑,别人抢不走。”
“是…”
说完这句话,瀛王看向了殷闻礼,那是一种无声的警告,这一眼被谢千弦捕捉到,他立刻意识到,这是瀛王敲打相邦呢。
“相邦留下,其他人,都退下吧。”
“臣告退。”
待一众人退下,殿内只剩二人,兽首香炉中飘出浓烟,却化不开殿内的冰寒,瀛王疲惫地叹息着,也不乏露出一丝不耐烦。
“相邦大人,寡人的相国大人…”他不可置信地望着殷闻礼,主持相王一事是殷闻礼操办,也是他与那左徒交涉,若说有一人能在阙京神不知鬼不觉藏下一队人马,除了殷闻礼,还有谁?
他想不到,为了逼迫自己换储,殷闻礼竟敢这么做,不禁质问:“私事,国事,相国可还分得清?”
殷闻礼依旧恭敬,只道:“国君之家事,也是国事。”
“哦?”瀛王怒极反笑,本想发作,可话到了嘴边却戛然而止,他盯着殷闻礼鬓角的霜色,忽然想起这人已辅佐了三任君主,眼角的皱纹里不知藏了多少阴诡手段,最终只是忍下这口气,“相国气定神闲,难不成寡人服软,废太子转立公子璟,相国就有解难之策?”
“大王严重了。”殷闻礼直视着瀛王,恭恭敬敬弯下了腰,“老臣当年能助大王平宣公之乱,如今,也能助大王平眼下之乱。”
他忽然抬头,眼中闪过锋芒:“只要大王愿意。”
“宣公…”瀛王喃喃着,思绪被迫拉回到从前…
瀛宣公萧虔,正是今瀛王之长兄,当年,他就是在殷闻礼的扶持下,踩着兄长的血肉坐上了瀛公之位,而在后来的今天称王立于天下。
殷闻礼助自己上位,他认为自己理当立萧玄璟为太子,他认为先有嫡长子萧玄稷抢占了先机,嫡长子死后就该是萧玄璟,却还有个嫡次子占着宗法礼制登上了太子的宝座,可若宗法礼制真的这么重要,今日之瀛王,就该是萧虔才对。
“哈哈!”瀛王忽然失笑,深吸一口气,忍耐到了极点,再问:“若国不再,相邦死挣这一个太子之位,又有何意义?”
“大王放心,瀛国,不会亡。”
瀛王冷笑一声,背过身去,长叹:“相邦,你老了,退下吧。”
殷闻礼眼中闪过一丝不甘,还是沉声退下,偌大的明政殿里,就只剩下了瀛王一人。
眼下安煜怀逃离瀛国,十有八九,安陵就要参与合纵,瀛一国,抗七国,似乎怎么看,都是亡国之危。
但大争之世,变数何其多?
想着,瀛王转过身,一眼就看到了立在殿中的青铜鼎,这一眼,他想起了立在周王畿的九鼎。
天下有多重,九鼎就有多重,九鼎即为天下,天下即为九鼎!
瀛王脑子里只飘过一句话,同为天下诸侯,谁怕谁啊?
一路不停的安煜怀跑死了两匹马,终于在杞国境内见到了明怀玉。
“太子!”明怀玉听到来报便赶紧去迎,安煜怀赶了太久的路,那张假脸都在脸上干裂了。
他一把撕去了假脸,剩下些残渣留在脸上也无暇顾及,看见明怀玉的那一刻,他才真正相信,他自由了。
明怀玉见这一行人皆是风尘仆仆,累得不成样子,却没有他那个六师弟,急问:“阿浔呢?”
“阿浔…”
那青衣身影在脑中一闪而过,安煜怀哭出声来:“为了掩护我撤退,阿浔,留在阙京了…”
明怀玉瞬间呆愣住,芈浔这般打算,从未告诉过自己…
可留在阙京,能有什么好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