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暗下来,三轮被王恕推进院子,他和他的弱智母亲回了家,门外静静的,风声一下子就变得凄廖。
村里饭菜香四溢。
刘秀喊陈青果到她家里吃饼,今晚才烙的,刚出锅不久,摸着热乎,吃着有劲道。
陈青果头一回吃这种饼,没有馅,只放了一点盐,吃到嘴里全是小麦粉的香味,她大口啃,咬牙切齿地撕扯着拽下来:“婶婶,我这是第三回来了,一回都没见到叔叔,他是在外地吗?”
刘秀舀了两勺芝麻糊到碗里:“不是,人丢了。”
陈青果震惊得忘了嚼嘴里被唾液泡烂的饼:“丢了?”
“不知道去哪了。”刘秀叹气,“半夜里我听他开房门,我当时没睡醒,问他干嘛去,他说撒尿,之后就没回来过,六年了,日子过得真快,这都六年了。”
陈青果听得一愣一愣的:“那找了吗?”
“找了,怎么没找。”刘秀说,“上派出所报案了,警员也帮着调查帮着找了,没没丁点儿消息。”
陈青果内心觉得凶多吉少,说出的话是:“婶婶,你往好的地方想,叔叔肯定吉人自有天相。”
“我想着呢,人这一辈子,吃什么饭走哪条路,那都是老天爷给安排好的。”刘秀用一把铁勺在碗里搅拌搅拌,让开水跟芝麻糊融在一起,“你婶婶我注定要有这一遭。”
陈青果看着眼前的中年女人:“婶婶看得开。”
婶婶说:“看得开是一天,看不开也是一天,那干嘛不看开点。”
陈青果道:“嗯嗯。”
婶婶把桌上的一点儿水擦掉:“你还小,这些个大道理我就不多说了,说多了神神叨叨的,烦人,你自己悟去。”
“不烦的。“陈青果吃手里的饼,斟酌着问道,“婶婶,你脸上的疤…… ”
“以前在院里烧草,走路的时候没看好,摔进去了。”刘秀摸了摸那一大块凹凸不平的皮肤,“很难看吧。”
陈青果立刻摇头。
“不难看才怪,我有时候照镜子都被自己怵到,这一大块皮,我都想给割掉……”刘秀一圈,接一圈地搅着芝麻糊,“然后我一想,割掉了更吓人,而且还疼,你婶婶我打小就怕疼,所以就这样子了,认命了。”
陈青果问:“当时没好好看医吗?”
“别提了,”刘秀一言难尽,“就在小诊所拿的药,没上大医院,没那个钱。”
陈青果还想说话,刘秀已经把泡好的芝麻糊推向她:“吃吧。”
“谢谢。”
芝麻糊有点烫嘴,很甜,陈青果吹一口,吃一口,就这么吃完了一碗芝麻糊。
她一抬头,发现中年女人在看她,不知看了多久。
陈青果不明所以:“婶婶?”
刘秀伸手从眼角抹到眼尾,再抹上头发,她把头发抹到而后,指了指桌上的一盘子饼:“果果,你把这饼给小恕送过去。”
陈青果差点把碗打翻:“我去吗?”
“对,你去。”刘秀笑着说,“快去吧。”
陈青果没动弹,她去敲门,王恕给开吗?想也不要想。
“婶婶,要不还是你……”
刘秀给了她一个鼓励的眼神,她感觉婶婶知道她对王恕的心思。
也是,她藏了,却没完全藏起来。
喜欢一个人,怎么可能藏得住,神仙都做不到,更何况她这个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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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青果端着饼走到王恕家大门口,拉了拉门上的锁环,里面没声响,她喊:“王恕。”
还是不见响动。
陈青果用不大不小的音量说:“婶婶让我来给你送饼,你开下门。”
依旧没得到半点回应。
陈青果正要把耳朵贴到门上,门就从里面打开,她猝不及防,整个人侧着身子往里歪倒。
然后,
半个身子撞上了推回来的门,这一挡,让她避免连人带饼摔到地上。
王恕单手扣着门边沿。
院里黑漆漆的,院外也黑漆漆的,里外的人脸上表情都模糊不清。
今晚没月亮,只有几个小星星,它们在看他们。
陈青果装作刚才的窘迫没发生,她若无其事地递了递盘子:“饼给你。”
王恕伸手去接。
微凉的指尖触到她的手背,一股酥麻瞬间就透过那块皮肉渗进血管,顺着血管里的血液,延申至心口。
心脏狂跳不止。
促使陈青果大脑发热,昏了头,把手伸进快关上的院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