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言这种东西,比流感蔓延的速度更快,比流星所蕴含的能量更巨大,比流氓更具有恶意,比流产更能让人心力憔悴。
--钱钟书《围城》
一叠叠钢琴谱凌乱地散落在地上,月森茗的手臂和腿已经发酸到难以坚持,但她仍然心切地不断起立蹲下在书架上一排排找她的目标物。
沧海拾遗,月森茗偏爱收藏一些小众的优美作品,她今天脑海里无数次回想起那双桃花眼,那种朦胧的温柔...她很想把这种感觉延续下去,一下子捕捉到脑海里残存的记忆——Ferdinand Waldmüller的那首夜曲,Op.87“春之花”,完美贴合初识忍足给她的感觉。
那是她人生第一次感受到他人正常的关心。虽然这份关心并不是特定指向她,而是任意一个在电车上手足无措的女生,但却更加真实。
“太好啦!找到啦!”月森茗也顾不得收拾这一片狼藉,拿着钢琴谱直奔客厅的三角钢琴。
她终于在漫无目的地弹着一条条练习曲后有想弹的正式曲目了,月森茗很注重弹钢琴时感情色彩的注入,她很需要一个契机、一次灵感去开启新的华章。
大量的琶音,正好是她最喜欢的也最擅长的,第一遍视奏可以顺下来曲子。
正在和音符彼此熟悉之中,突然她那没有铃声的手机震动了起来。
只能有一种情况。月森茗接听了电话,但也默不作声,等待电话那头的人先说出口。
“茗茗,学校的生活还适应吗?”柔柔答答的声音,哦,是那个有了老公忘了孩子的娘。
“这种问题应该问七岁时的我。”她一点儿都不想跟他们聊天,但是她的学籍已经在东京的学校了,便也放下顾忌。
“看来很适应那边的生活啊。”
月森茗觉得透不过气,便打开了窗户。“我还有点事,再继续下去我又要换新的药了。”
“听说你把学科辅导老师辞退了。”
“嗯哼。”
“那你现在在干什么?”
“你爷爷要看你花滑。”电话里面已经骤然换成男声。
“谁的爷爷?我生命中出现几个人物你们应该最清楚了吧,一双手都能数的过来哪凭空来的新人物。”
“你什么时候这么蛮横的,给你点空间不是让你爆炸的,月森茗。”
“让我爆炸的火种是什么你还不清楚吗?”月森茗声音轻佻。
“既然你不听话。那好,现在给你两个选择,要么,两星期之内给我把花滑状态调整到最佳,抽个时间让你爷爷看看我月森石崇的后代;要么,明天你就等着惊喜。”
“惊喜倒是挺新鲜的,但很可惜,我并不期待。”
“你竟然这么犟嘴!什么时候有的这种习惯?说一句顶一句?还想呆在东京,想得美!”
“老公,你会错意了,小茗的意思是她选择另一个选项呢。”
“我告诉你,惊喜就是我们父女二人明天就可以相聚了,你现在没得选!”
“我早就猜到了,这算什么选项呢。”月森茗心底冷笑。
“如果你不给我好好准备我们全家都毁灭!”
月森茗又想起来小时候对弹琴厌倦了,想休息一下,被月森石崇掐着脖子难以呼吸的画面。月森石崇才是该看精神科的那位,如果他看了,就没自己什么事儿了。想起来也好笑,在美国,小孩子看心理医生的同时父母也要被检测做量化问卷表格的,但是他们却陷入了那么自信的幻想中,仿佛他们的施压轻如鸿毛。她总算明白了,他们的快乐建立在她的痛苦上。
“你知道我每天胸口上跟大石块压着一样吗?你知道我大把大把脱发吗?你知道我吃东西一直没味觉吗?你知道。我现在的状态很差,你要的效果我保证不了。不如,给我点激励。”
“什么激励,你要我跪到你面前吗?你的卡里那么多钱,还买不来快乐吗?”
“我十年来的心愿就看这一天了,如果我这个心愿达成了,从今以后海阔凭鱼跃,我再也不插手你的事情,家里也不用再培养第二个第三个‘月森茗’。”
“月森茗,你现在在校园也是名人吧?你有没有想到你享受的一切比别人好的优待,都是我给你的。你问问花滑那个第一名,浅田爱舞,她练习的时间不比你少,这是她自己的意愿吗?她没有喊过累吗?不可能的。小孩子,你懂什么!”
事到如今他竟然还觉得她之所以没得第一名是因为她练习时间少了吗?他这副口才不去做培训师、卖保健品真是可惜了。
“我明天会来到东京,我可以不回赤坂的家给你想要的独立的空间,但是必须要看到你给我练花滑。你的所有装备我都给你拿来了。”
电话被挂断。
她这两个月已经完全忘记她还有母父,没有她们的日子是多么轻盈美妙。
***
虽然山下管家对于月森茗来说是生命中最亲昵的存在,这么多年亦师亦友亦母。但就算管家人再好也只是老板和员工的关系,而且老板不是她而是她的父母,实际上还是和他们一条战线。她偶尔想依赖管家但却无法交付信任。
今天可能是和管家相处的最后一天,加上刚刚电话里的事,月森茗心情很差,把管家监督阿姨做好的食物都冷藏到了冰箱里,叫上她去了麦当劳,点了一份亲子套餐,拿到了送的小玩具——虽然她已经过了玩这个玩具的年龄。
这是她第一次来麦当劳,也可能是人生中唯一一次和长辈一起来麦当劳。
身边的小小朋友们在儿童乐园无忧无虑地嬉戏着,童真自然地欢笑着,家长们也温柔地注视着自己的孩子,担心他们不小心磕碰受伤。身旁就餐的桌子上,大人们微笑地看着孩子吃快餐的可爱摸样,耐心地擦掉孩子脸上残留的食物残渣。
月森茗也没有说话,因为她觉得一说话就打破了她的幻想。山下管家也明白此时两人之间留恋的温情,便也沉默地享用亲子套餐。这么多年她一直把她当女儿看待,给她谋划最好的衣食住行学习,但是又无法插手那些让她痛苦的事情。
“月森同学!”回想了一天的脸庞出现在她的面前,月森茗感觉有些不真实,一旁还有个红色BOBO发的秀丽男生也背着网球包开朗地笑着。眼睛水灵灵大大的,神情活泼,长得真的好可爱让人不自觉想亲近。
“阿姨好。”忍足侑士和身旁的小伙伴向山下管家做好晚辈的礼节。
“哦莫,今天真的好巧,忍足同学,这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