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崇璟不知事情来龙去脉,他低头见晏菀那双大眼早已没有了往日或坚毅、或慧黠的清浅光彩,有的只是灰蒙蒙、雾浊浊的湿漉,稍稍泄出一丝晶莹,似受了天大的委屈,且她瘦削的身子不住地发抖,这是他从未见过的样子。
她应是真的被吓坏了!
她一个失去家族护佑、又陪自己来到这蛮荒之地、无依无靠地弱女子在这阴暗潮湿的地牢险些被杀害。
萧崇璟回想起刚刚那惊险一幕就心疼、愧疚得厉害。他意识到自己既然娶了她、做了她的夫,便应向父王说得那般,为她撑起一片天、护她一世周全。
“庾知府,我倒想问问你是何意?私自带兵闯入同级官署,还想谋害文安郡夫人,怎么……是不是连本官也想要谋害呢?”
他凝目、皱眉,将自幼耳濡目染那份天家赫赫威仪发散开来,慑得庾亮连连否认、即刻行礼致歉。
可是这些常年在官场浮沉的老狐狸又岂是一两句话就能轻易打发的了。庾亮这滚刀肉告罪的话语说完后端起正义凛然架子,说起今日提拿犯人一事,将自己说得那是一个殚精竭虑、忧国忧民,仿若晏菀同萧崇璟这两块绊脚石再阻拦他一二,便是这天下的罪人般。
“庾大人,妾就只是个弱女子,且才脱险境,如今就想要凶手绳之以法,可有错焉?”
“不不不,世子妃何出此言。”
晏菀见庾亮表面上谦虚,实则半分不服,挽着萧崇璟来到韩束儿跟前问道:“恩人,你刚刚可瞧见那贼人要杀害我?”
“是!”韩束儿虽有惊讶却归于平静,答复道。
“夫君,你可听见了?”晏菀见萧崇璟那眼中充满了智慧,刚要开口,立马一手捂住他嘴,一手扭着他胳膊撒娇道:“夫君,这是见证那贼人要谋害妾身的重要证人,怎么能让她跟庾大人走呢?况且这贼人一日没定罪,妾身就一日不能心安呢!”
“哼……,这么说世子妃是要袒护这命犯到底了。且不说这些谋害说辞都是世子妃一家之言,只是谁家闺阁妇人会到这牢狱中来呢?”
“庾大人不信可以问问你们自己带来的那些兵士,是不是那贼人想要谋害我?这贼人挥刀向我时,还多亏夫君及时赶到、令矜书降服了,才护得我无虞。我来这狱中也是因小宠误入,来找回罢了。”
“哼……小宠,那小宠何在呢?”
“哪!”
庾亮顺着晏菀指处一望,立即气得七窍生烟。那就是一只平平无奇的蚂蚁,这不是拿人当三岁小孩唬着玩呢?他暴跳如雷,“一派胡言!今儿……人是我一定要带走的,世子妃少在这胡搅蛮缠。”
这时一直沉默的方决突然开了口,“矜书,庾大人站这么久,脚都软了,你来扶扶他。”
“我没有!”庾亮恶狠狠地使力推脱掉矜书上前欲扶住他的手,然下一秒自己就被方决掣肘住,接着手臂曲泽穴出来一阵痛,双腿似罐了铅般酸软、锥痛,整个身子直往下坠。
“你看,我就说嘛,庾大人腿软,要人扶来着。”方决将人交到矜书手中,似无意地说道,“庾大人这一天天的为国为民、鞠躬尽瘁,这双手都快废了,矜书快给掰掰。”
矜书按着方决的话下手,只听见庾亮发出杀猪一般的嚎叫,方决才略带抱歉地开口:“这孩子呀,是个粗人,下手没轻没重的!庾大人你这脖子也不太好,我让他轻点,你忍着啊!”
庾亮气急败坏、大吵大闹道:“方决、萧崇璟,你们敢谋杀朝廷命官。我要告到官家那去,告到官家那去!”
“矜书,还愣着干什么,快给庾大人掰掰!”
矜书武功极好,犹是庾亮发疯似的挣扎、后退,他轻轻松松便擒拿住。
庾亮见挣脱无望,矜书的手已碰上自己的脖颈儿,气势大衰,惊惧求饶,“世子、世子妃,下官错了,下官知错了,饶下官一命吧!”
矜书停手,扫向晏菀及萧崇璟。然还不待晏菀开口,方决立即又懒洋洋道:“庾大人,还告官家吗?”
“不告了……不告了!”
“那这人还带走吗?”
“不带了……不带了!”
方决轻叹口气,拍拍庾亮瑟瑟发抖的肩,“庾大人本就是为了案子而来,这人我们留下也是为了案子。不然这样,官署后衙还有空的院落,将这犯人呢……关进去,派你们那边的人手同我们共同看守,待我们这边的案子了呀,自然将人给送过去,怎样?”
庾亮经此一遭,那还敢有异议,见方决如见修罗恶鬼,忙不停地点头。
方决见此,倒是心情颇好,奖励似地拍拍庾亮的脑门,嘱咐矜书,“矜书,给庾大人都弄不习惯了,快给掰回去。”
一旁的晏菀看方决笑得如此慈眉善目,宛若庙宇里的佛陀,面色发白,心中也发毛得紧,不停地告诫自己万不可招惹方决。而她身旁注意到这一切的萧崇璟,暗忖她是从没见过这般折磨人的血腥场景、心中生起惧怕,怜惜她,快步旋在她身前遮挡住她视线,“别看!”
倏尔,晏菀两眼便装满了铺天盖地的朱砂红,那是萧崇璟今日上身官服的颜色,她知道,下意识地抬头望去,正望中那双漆黑如渊的瞳眸,深厚浓重,吸引着人的灵魂不由自主往更深处坠陷,恍惚中她感到有温热在迫近,并最终停靠在她耳上,将庾亮的惨叫隔绝开来,霎时,她只能听见深海波涛呼呼游走的动静。
她知道的,那是自己体内血液奔流、翻涌的声音,耳畔的热燃至心田,脑袋乱哄哄的,整个人也僵住,不作多想便伸手重重推开身前之人,“你离我远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