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诺米斯:?
鼠人吱吱在他们脚边探头探脑,见已经有了结论,蹭一下从泰尔的裤脚爬上头顶,“能收获更多的果实是很好啦……但是陛下,我们不是来研究梯田的吗?现在不需要了吗?”
“梯田的改良,是一件长期工作。”阿诺米斯这样告诉她,“目前还有太多的不确定性,种子没有、土壤不行,暂时解决不了我们食物短缺的问题。所以短期内,我们专注于嫁接魔鬼树的事。”
这让吱吱更迷惑了,“那等魔鬼树结果了,食物够了,我们不就更不需要梯田了吗?”
“吃的当然是越多越好嘛!”泰尔戳了戳吱吱。
魔王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
吱吱的提问其实相当典型。千百年来,魔族都靠着这样贫瘠的自然环境存活下来了,人口其实也处在了符合生态平衡的数量级。即便遇上了各种灾害(人类入侵、天灾降临),他们也可以靠着同类相食来度过危机。至少在魔族的观念里,吃掉亲人和朋友再正常不过了。
但是阿诺米斯有不同的想法。
当最基本的主粮产量增加,他们就有余裕推动畜牧业发展,比如饲养更多的菌猪。当畜牧业发展起来,肉食类魔族有了足够的食物来源,就不必猎杀其他魔族。一旦摆脱食物链的诅咒,或许各个族群间就能真正地合作了。
当然,最重要的是,像奥维尔那样脆弱的孩子,也有机会活下去了。
“先不想那么遥远的事。”阿诺米斯摇摇头,“专注眼前的危机吧。”
他其实还有点犹豫,因为这个看似能救命的嫁接方案,实际上也有很多不确定性。最致命的问题在于,即使能缩短收获周期,也不能保证缩短了多久。也许能赶上今年的周期,也许还需要两三年才能收获。
但是在这个问题上,塞列奴给出了肯定的答复:无所谓,随便干,干失败了就按照原计划攻打隔壁领地。
……有时候挺羡慕魔族心这么大的。
说干就干,阿诺米斯迅速将计划拆解成可以多线并行的几个部分:
1.请鼠人族群调查统计现有的足龄魔鬼树。
2.简单实践验证嫁接的可行性。
3.搜罗可以培训并执行计划的人手。
然后他的计划就卡在了第一步:数学进制。
鼠人可能对魔王领的每一株植物了如指掌,知道什么时候开花,什么时候结果。但是他们无法理解超过六十的数字。之所以是六十,恰恰是因为魔鬼树的繁育周期是六十年,再多的数字他们也用不上。
……唉,死去的记忆忽然攻击魔王。
他本来不想回忆黑鸟那令人眼前一黑的数学水平。没想到这个被他刻意遗忘的事实,竟然像陈年佳酿的屎山代码一样,猝不及防地炸裂了。
见魔王如此头痛,塞列奴提议:“我去做吧。”
泰尔也自告奋勇:“我来!我来!”
姑且不论塞列奴……阿诺米斯瞥了一眼泰尔,深深地叹了口气。他直接跳过泰尔,对塞列奴说:“一个人的力量是有极限的,就算你再怎么努力,也不可能在如此之短的时间内完成统计。而且,你还有其他很多事要忙吧?”
“可以用多重投影——”塞列奴还真有办法。
“你不能什么事都自己做。”阿诺米斯斩钉截铁。可能是因为太困了,语气甚至有点强硬。
之前他就这么觉得了,密米尔的笔记更是验证了这一点:塞列奴是头独狼。所谓的独狼,在这里指不愿意跟别人合作,什么事都自己包揽的家伙。当然,这也不能完全怪他,毕竟从小到大身边尽是些不靠谱的奇葩。
想想吧,唯一能作为榜样的前魔王,最擅长的操作是:统统吃掉。唯一能帮得上忙的智者密米尔,种了一百年的田,最后还不声不响卷铺盖跑路了。
活总是会流向能干活的人[2]。作为独狼大包大揽,只能说塞列奴真的很负责……几百岁的他打不过几十岁的勇者,该不会就是因为天天干活没时间锻炼吧……
果然,塞列奴争辩道:“他们无法胜任这项工作。”
吱吱也不安地搓搓手:“对不起,我们太笨哩!”
阿诺米斯头痛地揉了揉眉心,“如果他们无法胜任,你就应当把任务拆解为更简单、他们能胜任的小任务。统治者的责任是什么?不是事无巨细地包揽所有事务,而是了解你的领民,安排合适的工作,最大程度地发挥他们的价值。如果做不到,这并不是他们的问题,而是统治者的问题。”
这也是现代管理理论当中非常重要的一个观点,利用流程化设计,将一个复杂的活拆解为笨蛋也能完成的螺丝钉任务。当然,负面影响也很明显……那就是劳动者更容易被裁员了……
这还是塞列奴头一次听到这种说法,仿佛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他隐约觉得自己似乎抓住了什么,但又不甚清晰。
这还是头一次,他如此衷心地向魔王请教:“那么,您认为我该怎么做呢?”
“我们先从最简单的开始。”阿诺米斯微微一笑。
他把吱吱从泰尔头上抱下来,像抱一只小猫咪似的,“你们现在有办法分辨树龄足够的魔鬼树吗?”
吱吱有些忐忑不安,“可、可以的!每当魔鬼树结果,我们都会用尿液标记这些树,然后每隔几天就更新一下标记。只要一闻,就知道树对不对哩!”
“太好了。你们已经解决了最麻烦的部分。”他本以为还要研究如何取树芯判断树龄,那可就真的赶不上计划了,“接下来的事,对你们而言就更简单了。”
魔王一手抱着吱吱,另一只手拎着泰尔倒空的皮包,走出小屋。在参天的魔鬼树下,他如此跟吱吱讲解:“首先,你们去问鹿首精要一些矿物颜料,要水洗不掉的那种。就黄色吧,注意不要其他颜色。”
然后他蹲下来,捡起一片魔鬼树的树叶,“接下来是重点:每当你们找到一棵成熟的魔鬼树,就在树干上涂上颜料标记,然后捡一片树叶放到背包里。如果包不够,你们就用别的东西装。
“注意,树叶的大小要跟这片一样;同时,已经被涂过颜料的树不能重复操作。”
“最后,把你们收集到的树叶全部带回来给我。”
“好像很简单……”吱吱似懂非懂。
“就是这么简单。去吧,交给你们了。”
“嘚!”
吱吱领命,拖着对她而言太大的背包,雄赳赳气昂昂跑远了。
泰尔:“诶,我的包……”
塞列奴已经惊讶得无以复加,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等他们带树叶回来,计数的部分由我们完成?”这已经极大地提升了工作效率,是他根本无法想象的操作。
“为什么要数?烘干称重啊。”然而,阿诺米斯总是能在早已涟漪荡漾的湖泊中,投下更为惊人的石子,“烘干能保证每片叶子的重量大致相同,我们只要知道一片叶子的重量,还有总重量,就能换算出魔鬼树的数量了。”
塞列奴久久地凝视阿诺米斯。阳光下,魔王微笑着向鼠人讲解任务的模样,是如此的令人头晕目眩。无关力量,无关谋略,他仅仅是站在那里而已,就让人不自觉地想服从他的命令。
阿诺米斯被看得浑身不自在,“怎、怎么了?”
“不,没什么。”塞列奴摇头,“我们快点开始下一步吧。”
阿诺米斯点头,转身回去收拾东西,结果一个趔趄,险些在湿滑的苔藓上跌倒。他尴尬地给自己找补:“这苔藓太滑了……而且我昨晚没睡!”
塞列奴憋笑——
“是,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