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脑突然一阵眩晕,几乎有些站不稳当。
她声音发哑:“我要见见他们。”
谁料面前人摇了摇头:“你现在不能见。”
瞧着面前人晦暗难明的眼神,扶疏忽然明白了什么,笑声发苦:“大人留着他们,原是要让我做事。”
以父母妻儿作为要挟牵制之手段,恩威并施,数千年来不止是天家,亦是所有上位者常用之手段。
只是连一面也不给见,只凭着一张巧舌,扶疏甚至不能确定自己父母的死活,就要扶疏为他们卖命,是否太过于苛刻。
面前人并不承认却也未作否认,只是沉声道:“目前帝都看似风平浪静,实则险象环生,无数双眼睛都在悄然盯着此处,害你族人的势力依旧权倾朝野。你若真想父母安全,便不要因着小不忍而乱了大谋。”
“不仅是汝之父母,即便是你自己,往后真实的身份亦要严格保密,些微也不可泄露。为圣人做事,便要当得起做事的风险。”
说到此处,面前人语调又再度缓和,似是安抚:“圣人命咱家来此,愿以天家信用担保,汝父母的的确确安然无恙。你离开父母时年纪还太幼,此刻想必对父母是何模样毫不知晓,若咱家真是有心骗你,寻个年纪相仿的夫妻来冒充便是了,又何必这般同你语重心长。”
扶疏不应,想及刚刚这位公公话语中所提及的事,终是忍不住开口问:“是夏侯党人?”
思来想去,也唯有夏侯外戚十余年来在帝都炙手可热,权倾朝野。夏侯皇后之女二殿下崇宁公主,亦是帝都百姓朝臣心目中成为东宫储君的最有力人选。
这位公公方才一席话语轻飘飘,已是牵涉了太多皇室密辛。他既已将这些密辛一一相告,扶疏如有半点拒绝,只怕今夜绝无可能活着走出这个房间。
想想怀里的那两只荷包,其实她现在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不是么?
纵然只有一个虚无缥缈的父母还健在的念想,亦能将她牵制至死。
但凡一闭目,一路上四叔的牺牲、族人的惨死便在眼前回放。
她不能将这些置之不理,不能抛下一切不管远走他乡。
面前人听了扶疏的发问,也只是笑了笑:“有些事现在不问,是为了你好。”
说着,他拍了拍手,一个黑袍面具人恭恭敬敬由屋外进来,手中托着托盘,托盘上静静放着一件物事。
扶疏侧过头,目光落在上面。
是一枚铜鱼符。
只剩了用作身份证明的右符,另一半左符,此刻怕是早已送入吏部,登记造册了。
面前人道:“待合适时机,你便可以入朝为官。”
沉默片刻,扶疏拿起鱼符。
昔年自己的祖母扶韶初次入朝为官时,是否也拿到了一枚这样的鱼符?扶韶自尽之时,那枚鱼符又流落去了何处?
“我无科举,又无功勋,连个正经身份也无,如何为官?”她抬眼看向面前人。
“这个你不必担心。”面前人淡然道,“你不必改名换姓,就以归津扶氏世家子弟为名,照例荫补入官即可。”
归津扶氏,扶疏自然清楚。
数百年前,清郡扶氏与归津扶氏原是同宗。
直到衣冠南渡,大部分族人随汉人政权南下江东,在清郡定居,少部分族人留在了北方,从此以归津为郡望。
数百年沧海桑田,两地扶氏各自变迁,关系便不大了。
扶氏的多数荣光由清郡扶氏所创,归津扶氏虽也依旧是书香世家,参与政治,但无论是名望还是影响力都无法同清郡相比。
直到十六年前清郡扶氏骤然没落,一败如山倒。
这风波却并未波及至归津扶氏,许是为了弥补,后来圣人甚至还重用了几名归津扶氏的族人为官。
到了如今,归津扶氏的族人在朝堂上纵然最高也只是做到了六部侍郎,可归津依旧享有世家的名号,其子孙也能够恩荫世袭,不必辛苦投身科举。
他能有这般说辞,想来是天子早已同归津扶氏的族人打好了招呼,为扶疏在归津扶氏族谱上生造了一个身份。
只是这等身份,纵然荫补,亦不过□□品小官。在这贵人如云的帝都,只怕随便从阁楼上扔个木棍都能砸中一个尚书,这般官职又能济得甚事?
扶疏最后道:“往后我如何同大人联络?”
面前人侧开目光,身旁黑袍人即刻会意,将一张纸条恭恭敬敬递给了扶疏。
打开一看,上头只写着“摇光阁”三字。
面前人道:“你到时只需去阁里,寻一位缪五娘。”
缪五娘?扶疏觉得哪里有些奇怪,却说不上来,思忖片刻,终是应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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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时,扶疏离开了宅屋。
出来时顺公公还立在屋外。
见她出来,瞧着她笑道:“咱家这便要贺扶姑娘释褐之喜了。”
扶疏不得已微微还礼,想起什么,稍显迟疑:“公公,方才乐器摊上那位摊主……”
如今看来,那摊主恐怕只是个受他们所托的不知情的。
只是既已见着方才场面,日后倘若让人顺藤摸瓜寻着,恐有后患。
顺公公道:“自扶姑娘离开摊位的那一刻,人便已经处理了。你这边请。”
夜深了,扶疏只觉得外头的寒风吹得心头有些发冷,脚步偏转任由顺公公带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