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他好像想清楚了许多事情,乔文山终于明白,占星带给乔家的,并不是气运,更可能是一种诅咒。
乔鸿光不让自己参悟“天道”,某种程度上,是在保护自己。
他看着日渐长大、沉迷乔鸿光屋中的“宝藏”,对其他东西视若无睹的乔相宜。
他真诚善良、那么年轻、充满活力,他的样貌继承了方月亭的隽秀,但骨子里流淌的,依然是乔家的血脉。
他天生会被那些东西所吸引,也许,终有一日会走向和乔鸿光一样的道路。更何况,他还自带“仙命”。
他有时也会怀疑,乔相宜的出生,是不是代表了自己的厄运降临。
可自己能给乔相宜什么,是那浅薄的爱意吗?
乔文山的前半生不信天理,他在寻找确定的事物,在世俗中蹉跎,最终收获了一点确定的爱意,那是乔鸿光和方月亭给他的爱。他的后半生,只能不断的追悔这份爱意。
这导致,他看向乔相宜的目光中,夹着重重叠影,一时间竟不知道在看谁。
他唯一确信的是,自己在被保护的岁月中错过的祝福与诅咒,未来将加倍奉还与这个孩子的身上。
果然当天晚上,乔相宜就跑了。大门紧锁,没有任何人为撬动的痕迹,但是人没了。
乔文山知道他有本事,却不知道他现在本事这么大了。
他气得直接从屋子中把乔相宜的物品扔了出去,口中咒骂道:“有本事你就永远别回来。”
乔相宜与乔文山第二次冲突,发生那年干燥萧瑟的秋季。
乔相宜不知怎么了,自从那日被乔文山闭了门锁,再次回来后便把自己的东西老老实实收拾回去,之后便当什么事都没发生一般,躲在屋子里不出来了。
没人知道乔相宜在屋子中做了什么,只知道那日有人在长乐镇的碉楼外,看见西南角的树林扬起缕缕青烟。
长乐镇为数不多的几户人家立刻提了铁桶,往林子里奔去,生怕引起树林大火,结果一赶去,发现林子没着,反而是风和观二楼的一间屋子着了。
风和观的主人眉头紧皱,从二楼揪出一个慌乱的人影。
四周围观的邻里中,有一个身形佝偻的人一直盯着一楼的神像看,连问乔文山一楼的神像是怎么回事,原来那座呢?
乔文山哪有空理他,忙着去骂乔相宜。
乔相宜低眉顺眼的坐在桌前,等待着父亲的责备。
乔文山的巴掌没落下,丢给他一个奇怪的背影。之后,他便像发了疯似的把屋子里所有人都赶走,拉着乔相宜的衣领来到乔鸿光的房间。
“你以为我不知道那些小动作?你以为我不知道?”乔文山几乎是动作凶狠地打开这间房子的门锁,口中念叨,“好啊,现在这个门打开了,以后不用锁上了,你就在这练。”
乔相宜张口要还嘴:“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那些符咒威力这么大,能把整个房间都烧了……大不了我以后不住这里了,我自己想办法。”
乔相宜是真心忏悔,也是真心想解开那些秘密,但他不知道父亲的心已碎如冰碴,誓要把这些个“往事”从生活中剥离出去。
但乔相宜不能对父亲发火,一旦自己真的发了火,那些汹涌的愧疚就会如潮水一般把自己击溃。
乔文山只觉得乔相宜火辣辣的抽了自己一巴掌:他竟要离开风和观,他要离开自己。原来他对自己的厌恶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了吗?就只是因为不让他碰那些东西。
他终于第一次放下父亲的尊严,发出轻如祈求般的呓语:“你听我的话,出去找个营生,教书也好做生意也罢,我把钱都给你,不要再每日耗着了。”
乔相宜没听懂什么意思,只以为他在骂他不学无术又不合群,心中觉得不忿,但不敢言语。
乔文山心中一阵没来由的怒火无处发泄。他当着乔相宜的面把门锁踹开,撕扯开那些虚掩的封条,从木箱中抓出一把符咒:“烧啊,你有本事烧,怎么不把这屋子里的一切都烧了。”
随即他像自我应答般,喃喃道:“你不烧,那我来帮你烧。”
乔相宜根本没看清他从哪里拿来的火种,只见几乎是片刻,那木箱中的黄色符咒几乎是贪婪般漂浮在空中、吞噬了那火星,连成一片汹涌的火舌。
它似乎还是不满意,要吞下更多的怒意。
乔相宜在一片火光中看见父亲发红的眼睛。
他听见自己因隐忍而变得沙哑的声音:“……你疯了?”
乔相宜练习符咒留下的火只是烧了他自己的屋子,而眼前的火势几乎要把整个风和观吞噬殆尽。
但没有人再来救火,那些人都被乔文山赶了出去。
而乔文山眼中的火光,又有谁能来扑灭呢?
这一年,乔相宜十八岁,长乐镇中已经只有零星几户人家。
*
骨头听到这里,立马打断:“等一下,十八岁?那是几几年?”
他本来都快睡着了,听到这儿才觉出味儿来,有些不对劲。
乔相宜微微偏头,坦诚道:“大概……元光四年?”
骨头大惊:“元光四年你就已经十八岁了?那你比我还大啊。”随即他又道,“不对,肯定是你在骗人,你看起来根本没有十八岁。”
在骨头眼里,乔相宜看起来也不过十七上下,一张脸干净清秀,像根本没吃过苦的小白脸儿。
乔相宜讪讪一笑,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事情,并没有立刻回应。但骨头像是来了兴趣,突然数落起大家的年纪。
除了七叔,他是叔辈的,这群人实际上都是小孩子。
骨头今年十八岁了,盈盈身板倒是衬得他有几分娇弱的少年气,但由于常年跟着七叔跑商,晒得略微成熟了点,细看倒是别有一番风采。
林子就更不用说了,少年气早就被晒没了,再加上肥胖使人显老,林子今年也才不到二十,就直接奔着燕颔虎颈、彪形大汉去了。
最令人惊诧的是路千河,他跟着七叔的日子不长,还没有晒出英雄本色。但由于异族人天生的高鼻梁浓颜,再加上他为人沉稳矜持,导致他看起来十分早熟。
“什么?他才……十五岁?”乔相宜震惊,他一直以为路千河是同龄人,离开风和观的时候还叫了好几声小哥。怪尴尬的。
他看向路千河,对方的表情似乎没什么变化。
乔相宜干咳几声,打算转移注意力,继续把故事说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