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是没有试图让驼背打开过乔文山的房间,只是他没有办法面对,打开那扇门后,会有怎样的后果。
他总是犹豫,犹豫那次未解开的心结,甚至不知道自己这副样子该怎么跟乔文山解释。
乔文山似乎已经接受了他“已死”这个事实,他长期闭门不出,乔相宜几乎听不到他的动静。
“他去哪里了?”路千河问道。
“后来,长乐镇被响马贼翻了个底朝天,就像你们现在看到的这个样子——自从那次响马贼祸乱后,他就不见了,我想,他应该是死了。”乔相宜淡淡地说,脸上看不出表情。
“……是这样吗?”路千河似乎是不太满意这个回答。
乔相宜:“那还能怎样?”
整个长乐镇都被砸的稀烂,他被困在那个暗无天日的房间里,无人在意。
再后来,驼背有时会过来,他只能躲进石棺中陷入长眠,偶尔发出动静都需得小心翼翼,生怕吓跑了自己和这个世界唯一的“联系”。
路千河好像听得有些深入,他思索了一下,不禁反驳道:“你不觉得哪里奇怪吗?我觉得可能不是这样,那个石棺有问题,上面全是符咒。你躺在那里两年,竟然安然无恙。你有没有想过,它可能是你的父亲,故意弄来得,就为了存护你的身体。有没有可能,他从内心并不相信你已经死了。”
乔相宜只停滞了一秒钟,就恢复如常:“……我没有想过。”
路千河又道:“那你见着他的尸体了吗?”
这一问,倒是把乔相宜问到了。
乔相宜不是没有想过,是他不敢想。
他从未见过乔文山有任何情感流露,他从不敢想象自己在他心中的分量。所以他不敢相信前一个推测。
他一直以为乔文山在祸乱中死了,和混乱的长乐镇一样什么都没给他留下,他困顿于自己的现状中,根本不敢想象其他种可能性。
现在想来,以他当时那狭隘的视角,也没有真的瞧见过乔文山的尸体。
路千河继续道:“还有那个驼背,他见到人就跑,见到‘鬼神’反应应该更激烈才对,为什么会选择相信‘符传先生’?”
乔相宜颔首一笑:“哎呀,被你听出来了,这个确实另有隐情。”
彼时,对他来说,一切异变来的太突然,根本来不及消化。
一场边关响马贼的入侵,让整个长乐镇毁于一旦。风和观,竟然成了长乐镇最后的遗迹。
那日,响马贼砸烂了风和观所有的物品,乔文山的房间也未能幸免,他们甚至要对一楼的灶王爷神像下手,却在布满符咒的石棺前停下了脚步。
因为他们听见一个威胁的声音。
“乔相宜”躲在棺中嚣张道:“再敢往前一步,可不要怪我不客气了。”
从那以后,风和观果然日日闹鬼,响马贼抢来的所有东西,都被莫名其妙的鬼火烧了个干净。
从那以后,没人再靠近长乐镇,也无人得知这个被遗弃的道观。
本该死于响马贼祸乱的驼背,因为躲在风和观中,在“闹鬼”庇佑下,以他蝙蝠般的生存方式,苟活下来。
即使他知道是棺中的“符传”先生救了他,却依旧心生畏惧,每当乔相宜要他靠近棺椁,还是吓得直接就跑。
如此这样,竟然过了两年。
若你要乔相宜回想那两年的日子,他会不断回想自己的过错,觉得如果当时他没有打开那本书,如果没有和乔文山吵架,如果……结局会不会不一样,可惜没有如果。
乔相宜也被迫过着蝙蝠般的生活,还是一个无法离开洞穴的蝙蝠。他羡慕驼背可以自由活动,也尝试过让驼背帮他想想如何离开这本书的方法,但都无疾而终。
驼背几乎是一个无法沟通的人,所有能驱使他行动的动力,大概只来自人类最初始的恐惧和欲望。
“竟然……有这么久?”路千河喃喃道。他是指乔相宜被封在书中的时间。
乔相宜微笑道:“你竟然相信了,不觉得我是在鬼扯吗?”
路千河摇头道:“不觉得,你看起来不像是那种人。而且我刚刚存疑的问题,你都诚实回答了。”
乔相宜觉得他很是有趣:“哪种人啊,你不怕我真的是鬼,随便找了副身体出去骗人啊。”
路千河笃定道:“嗯?哪里有鬼,让他出来见见?”
乔相宜十分佩服他这种大无畏的经验主义精神,并思索有可能路千河是异族人的缘故,再加上年纪小,才如此轻信了他的故事。
但转眼又想:要不是路千河注意到晃动的石棺,听见他的声音,把那本“书册”劈烂了,他可能到死也不知道自己竟然还可以做回人。
如此一遭,他终于从和路千河初遇时剑拔弩张的气氛中脱离出来,重新审视眼前的少年。
他觉得自己口中并不精彩的故事,从少年这里得到了真诚的反馈:对方不仅认真听了,还很关心当事人的感受。
这对于忍受了两年活死人般生活的乔相宜来说,简直是久旱逢甘霖。
乔相宜近乎鬼使神差地,摸了摸路千河的头。
那是属于乔相宜,几近被遗忘的,温和与关心,是他本来的真性情。
虽然他也没比他大多少。
乔相宜的相貌维持在被封印的十八岁,但心智仿佛被粗粝的摩梭过,沉溺在漫长的黑暗中,不知道长成什么样了。按实际的时间来说,他今年也应该有二十岁了。
二十岁的乔相宜看向十五岁的路千河,自然是觉得自己应该表现出前辈的关心。
路千河在乔相宜摸到他头顶的一瞬间,几乎是颤抖着躲闪了一下。
这种感觉,很奇怪,他们关中人,都是这么打招呼的吗?
突如其来的拒绝,让乔相宜感到了莫名的尴尬。
他仿佛又回到了石棺中,成为了一只无人过问的蝙蝠。
现在的年轻人,都这么生分吗?还是自己的动作的确有些冒失了?
乔相宜挠挠头,打算用笑容结束这一切。
路千河却仰头看着他:“那你今后打算怎么办呢?”
就在这时,林子跟抓兔子一样,手里提着一个人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