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叔要是知道在这趟浑水中插手的幕后玩家是“白虎营”,会有怎样的反应呢?
路千河并不是周人,他所谓的“西境”、“大周”等视角,其实是七叔教给他的。
七叔此人,尽管他是个在几国边境线游走的不法之徒,看起来不属于任何势力。但路千河猜测,他是个土生土长的周人。
原因无他,七叔是个很固执的人,在“西境”沾染了这么些年,竟然还没学会别国的语言和口音,每次出面都要路千河代劳,自己仍是一口地道的、听着像大周某地的方言。
其次,周人的茶、药材、丝麻、漆器在月凉乃至黎渊何其畅销,他却偏要反其道行之,在“西境”做倒卖牲畜、皮货、香料等吃力不讨好的生意,若不是脑子不好,那就是故意逆反了。
路千河总觉得,七叔这样的人,应当是战场上搅起风云的人物——见血就高兴、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儿、为人警觉又仗义,放在哪一个阵营都是十分好用的暴力机器,但七叔又从来没觉得自己大材小用——骗大周人的钱对他来说仿佛是个值得高兴的事儿。
怕不是遇上什么事儿了,才愤而弃走他乡,末了还非要寻故土的晦气,这倒是很符合七叔的作风——至于遇上了什么事,没人敢提,也没人会傻愣愣地直接去问。
但路千河不是七叔,他从不会为什么事愤怒,也不会为什么事高兴,他的第一反应是:哦,原来是这样。
锦衣人紧盯着路千河,“唰”地展开藏在袖口处的一把折扇,扇面空白,唯有扇底挂着一枚白虎吊坠,隐隐泛着光。
他冷冷发问:“既然被你看到了,我就不陪你玩了。敢进内城公开挑衅,你是月凉人、还是黎渊人?”
他一抬手,扇面扬起的罡风,切断了路千河的一缕头发。
路千河听见自己内心有个声音冒出来:我也想知道,我是属于哪儿的人。
我应当是,没有故土的人。
“西境”就只有这三方势力的阴谋阳谋吗?还是那些卷入纷争的成为“代价”的人,早就被遗忘了?
白虎营的显赫名声,真是因为在战场上攻无不克吗?还是他们无孔不入,早就渗透了西境的每个角落,连贺州城都是他们的傀儡。
这种“贼喊捉贼”、祸乱中洗牌的做法,是为了引出背后的敌对势力、吸髓敲骨,还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欲念,趁机立威呢?
如果真是这样,那所谓的“妖邪”又算是怎么回事呢?
为什么引起“失窃案”的真凶,一定是“妖邪”呢?
对于流放地的人来说——不对,对于贺州城的百姓、还有依赖贺州集市做生意的边境商人来说,白虎营不也是凶猛的野兽吗?
它的真实面目,到底是守家卫国的利器,还是见人就咬的凶兽呢?
路千河想不明白。
但也不愿与锦衣人争辩。
他心思太细密,总觉得此刻说什么对方一定都不会信,且思路异常清晰——在卷入纷争的那一刻起,他就注定了是要沦为“牺牲品”的人。
人算不如天算,或许一开始,他就不应该选择在夹缝中求生。
不对,也不能这样说。
路千河的眼中,震颤的湖面急转,于弯道处寻回一线生机:他现在,不是一个人。
他还有同伙,那位拥有强烈喜怒哀乐,不知道会从哪里冒出来张牙舞爪的、不愿意屈从任何人的同伙——七叔能做出什么事来,目前还不好说。
于是,路千河当着锦衣人的面,脚尖挑起一道银光,毅然决然地将那枚银针深嵌入了自己的眉心。
如果能活着,就绝不要死——如果真的要死,他要死的清醒,看清对方到底是何方“妖邪”,有着怎样高深的实力。
如果还有一线生机,在同伙赶来之前,他要逼对方露出爪牙……
那锦衣人皱了一下眉,以为这人嘴里什么都没吐出来便要“英勇就义”。
或许是觉得人死在这间屋子里太晦气,锦衣人将扇子一扬,欲打落那枚凶器。
路千河在他的动作成形前,脚步成风,身形一转,在墙角处快速回身点了锦衣人的穴道。
心道:攻击无用,还不能偷袭吗?难道连人都是“假”的,根本不起作用吗?
锦衣人果然因为这一连串的动作僵硬了一下,在用内力催开路千河那不成器的点穴手法前,扇子里率先飞出几枚刀片,赏了对方几道“耳光”——顿时,血光四溅。
路千河却像感觉不到痛,他趁着间隙,在锦衣人耳边低声道:“你、要、倒、霉、了。”
语气中还带了一丝扰乱心智的蛊惑意味。
这招混淆视听、欲擒故纵,还是他从乔相宜身上学来的。
路千河学什么东西都很快,若把他比成种子,那把他养在任何土壤中,都会生根发芽,无论这片土壤是肥沃或是贫瘠。
可下一秒,他看到锦衣人的肩膀略有松动——有什么东西正在冲破他刚设下的禁制。
锦衣人的僵硬只是一时,他简直像是那能吞没剑意的墙壁本身,将所有的外力全部虚化吞没。
那人的面容依旧波澜不惊,目光回转,像从未发生过任何事。
路千河瞬间意识到:是他自己先要倒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