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自以为是?为什么漫不经心?
为什么企图像一个幕后推手一般掌握全局?
这些,都是乔相宜所不能理解的事情。
他企图,在一个不可能有结果的局面中得到一个答案。
程昴星的声音无悲无喜:“你不是应该知道吗?你不是……在梦里也见过吗?”
乔相宜愣了一瞬,在梦里,在漓漓创造的梦境里,他成了“万众敬仰”的人。
但是那些外因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在梦里,他看见他能够操控自己,不再随波逐流,不再对境遇一知半解,而是能够真正掌握个人的命运,成为自己想成为的人。
这才是他真正所期望的结局。
但他不明白的是,为了达到这个所期望的结局,竟然需要如程昴星般,拿那些人的生命作为“代价”吗?
乔相宜想不通,即使他不通事理,也不能接受这样的答案。
他哽住了,他发现自己除了问程昴星为什么,其他说出口的话语都变得如此苍白无力。
作为一个“变数”,他是不可能知道故事的最终结局的。就像他可能并不清楚,漓漓的死是因为落子无悔,七叔的死是因为恩怨难平,骨头的死是心怀怨怼——这世上有许多的恩怨难以解开,最后不得不用“惨烈”的结局来收尾。
倒不如说人这种生物,最终面临的难题也是,如何抉择、如何面对、如何收尾。
这些个“难题”和程昴星那近乎蛊惑的诘问一样难辨真假、难舍难分。并不是简单的“强大”、“弱小”就能解释的了。
程昴星为何强大,也一定有命运那端为他结上了绳扣,外人不足以解。
而企图堪破这道绳索的乔相宜,近乎是不自量力,但依旧死不了那好奇心,非要从那干涸龟裂的土地上挖出上古的“遗迹”来。
殊不知命里有时终须有,也许正是因为他那死不悔改、打破砂锅问到底的精神,让他在程昴星的眼中,成了一个“特殊”的存在。
程昴星至今无法理解,为什么漓漓消失时留下的白色雾气,能够被乔相宜所吸收消解。
因此,他对乔相宜多留了个心眼,企图窥探这人到底有什么特殊之处。
程昴星又恢复了那副多言轻浮的嘴脸,他再次试探道:“人的梦境并不是空穴来风,它会诚实的呈现一个人真实的欲望。我在你的梦境里看到过,你和我一样,都对那些力量有着强烈的渴望。”
乔相宜觉得很可笑。心道:你是想说,造成现在这副局面,都是因为那股力量惹的祸咯?
凭什么、他凭什么可以把人的死,说的这么云淡风轻理所当然?
难道力量本身不是为人所用,不分好坏的吗?
还有什么能让眼前这个人畏惧?
乔相宜忍住想要破口大骂的冲动,沉声道:“就算是有,我也不会这样做。”
程昴星眼尾一扬:“你见过人间炼狱吗?”
乔相宜:“什么?”
程昴星嗤笑一声:“我猜,你肯定没见过。”
天演城之战,满目疮痍历历在目,但最令程昴星记忆深刻的,并不是那些被火燃烧殆尽四处窜逃的士兵,也不是那些死状惨烈的不成人样的尸体,而是在铺满红雾和血色的火光中,瞥见一丝清明。
那丝清明让他惊醒,让他从迫近的死亡中回过神来,直视神祗,并质问它——神明究竟是什么东西?
程昴星放弃试探了,目前总结下来:乔相宜此人,实在是不足为惧也。
既然如此自不量力,也不知道未来会成为什么祸害,还不如早点解决的好。
乔相宜从他那没头没尾的回答中依然得不到想要的答案,他近乎急迫,在看到程昴星握紧长枪的那一刻,下意识地向后撤退一步。
与此同时,脑海中瞬息万变——既然得不到答案,那就只能一战。
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人逍遥法外无法无天,且宁死也不愿意承认他的歪理。
乔相宜咬破手指,左右开弓,左边金色符纸化为“盾”抵挡可能出现的攻击,右边以血迹化为的“血符”从纸张上脱落,形似流矢,剑拔弩张。
而流矢还没有瞄准来人,便看到那长枪金光闪过,飞速地向“盾牌”后方刺去……
长枪捅到的,却是一张空空的纸人。
来人快速回身,将那飘在空中的符纸假象戳破,青光在指缝间流走,程昴星细长的眼睛与它擦身而过,挥袖一抓,两手空空。
空袖落下,空气中传来纸张被风吹动的声响,有纸人从头顶落下,簌簌落落,竟也分不清哪一张是真的。
程昴星心道:这好办啊,既然分不清——那就全部毁掉好了。
只见那长枪听话一般在他手中转了个弯,枪柄上便平白的多了些细密的寒刃,程昴星随手一甩,那些寒刃从枪柄上漏出头来,抖落出整个尖刺的身子,整齐盘活的在空中飞了个花,尽数洒向那不知好歹的纸片,戳出个烂窟窿眼。
那些纸片被戳中后,活像有脾气般,哪怕身体撕烂还要乱动挣扎,跟他的主人一样不识好歹。
漫天的纸人突然不动了,程昴星冷哼一声,打算抬手把离得最远的一只抓住撕裂,如此——谅那人有通天的本事也不敢造次了。
突然,程昴星在抬头的瞬息之间感到了一缕温热,他的袖口烧起来了,火光的来源便是那些看似挣扎不动,实则自毁自燃的纸人。
程昴星即将飞身抓住的纸人从手中滑落,飘到城墙的角落里。而他本人,是彻彻底底地着了火。
不同于上次的灼热手心,零星的火种伴随着纸人的“残肢”从空中落下,尽数沾到了衣服上,一部分和血污一起同归于尽,一部分则像看热闹不嫌事大,出气的活泼欢腾,卯足了劲儿往人身上钻。
饶是强如程昴星,面对强大的火势,也需要反应一下。
于是乎,没人看到漫天飞星中,一片晦暗不明的青光溜过,一片未至燃点的纸人抖了抖他的身子,在一片慌乱中浮现出一个黯淡的身形来,向恍然惊觉、脸色惊变的程昴星推了一下。
霎那间,残叶飘落,百花凋零,化为灰烬。
脚下的土地裂开一道缝隙——
一股白色的雾气往程昴星心口送去。程昴星手中的寒刃残影再次凝为凶猛的武器,混不吝地捅向白雾后的身影。
与此同时,城墙外围,一个纸人被掌心捏出了褶皱,惊动了阵中人。
一个嘶哑的声音低声喃喃道:“……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