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路千河的眼睛似乎能看透人心。
乔相宜有些不敢与他对视,辗转之后,他干脆把眼睛闭上了,换了副语气:“我劝你不要再问了,否则,我怕我控制不住自己,像杀了柳飞絮一样……也把你杀了。”
乔相宜与路千河二人,近乎天然有股默契:他们从不过问对方的能力和来历,只根据所做之事来判断对方的底色。他们也都曾相信,双方的底色无限趋于接近。
但经过贺州城一别后,他们明显产生了隔膜,也有了各自的变化。比如现在,乔相宜似乎是在劝自己冷静,他似乎没有预料到这种状况的发生,像被戳破了什么秘密一般,一味的驱逐对方离开自己的领地。
但这一次,路千河没有如他所愿,像上次一样乖乖离去。
“我不信。你不会杀了我。”路千河试探道,“我认识的乔相宜,不是那种随意杀生的人。现在的你是清醒的,对吗?”
乔相宜没有答话。
路千河最终垂首道:“我明白了,今天的事情我不会对外提起。”
“等等。”乔相宜喊住他,“人是我杀的……但,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他要从哪里开始解释呢?
“你还记得,贺州城的那个红衣少女吗?”
贺州城漓水一别,那位红衣少女,轻描淡写地从乔相宜生命中消失,却给他之后的人生,染上了浓墨重彩的痕迹。
乔相宜在漓漓濒死时做的那个决定,即将那位大妖的一缕魂魄夹在书中留下。这个决定,某种程度上,改变了他的人生。
漓漓临死前,送了他一掌能够颠倒众生的“白汽”,可惜与程昴星一战他没用好,一歪给送没了。漓水一别,她指引他去世间灵气最足的地方,给了他人生的方向。此后,乔相宜拥有了正常人一般的身体,同时,也继承了她的部分能力。即,那双摄人心魂的眼睛。
漓漓的眼睛,不仅能够为一个人编制梦境,还能够看见一个人记忆深处的欲望。某种程度上,掌握了这种能力,就等于看透一个人的过去。
去年深秋,乔相宜尚未并未完全解读出漓漓的真实意图,不晓得她留下了什么。直到那年寒冬,和老道人结伴的旅途中,他在结冰的湖面上见到了自己的倒影。
倒影中,他看见了自己的双眼——那双眼睛泛红,像刚哭过。他从那道泛红的眼睛中,窥见了自己的过去。
那天之后,乔相宜好像明白了什么,匆匆向那个救过自己的老道告别。他生怕一不小心,让自己身边的人,陷入同样怪诞的梦境。
“所以,你看见了柳飞絮的记忆?”路千河小心翼翼地问。
“我都看见了——柳飞絮背后是朔风门。他们来到元京会武,是为了找仙门添堵。但具体是怎么混进来的,又是想添哪门子堵,恕我没看清楚。于是我想问柳飞絮本人,奈何一开口就失了控。漓漓离去前并没有告诉我,这个能力要怎么用。有时候我会短暂性的行为不受控制。这种感觉……就像‘梦游’。所以我经常觉得……她可能还没有死。”乔相宜微微叹了口气,“算了,估计跟你说这些,你也不会信。”
路千河在听到“朔风门”一词后微微一顿,半晌才回道:“为什么不信?你忘了,我们第一次相遇,不也是这样吗?”
乔相宜惨淡一笑:“你不说……我还真差点忘了。”
路千河又道:“我赞成你的观点。那位红衣少女到底有没有与你‘共生’?她究竟是福是祸?这取决于……你接下来怎么做。”
乔相宜抬头:“小路,你的意思是?”
路千河顿了顿:“我的意思是,我们身在局中,没有办法自己闯出一条生路,只能选择站边。你觉得这些疑惑,谁能够给你解答——是仙门,还是朔风门?”
路千河问乔相宜的这个问题,其实他自己心里也没有底气:他也是带着众多疑问才来到元京的。但此时此刻,不知怎的,他很想问问乔相宜的意见。
元京会武已经成了幌子,有数名未知的朔风门精英潜入,灵轩内已危机四伏。
乖乖等死?假意投诚?还是冒死去通知仙门?——哪种看起来都不太可行。
半晌,乔相宜才回道:“虽然我不了解朔风门与仙门之间的恩怨,但我看过秃头怪的记忆——朔风门的野心太大,陀洛海在利用他手下的人贪婪算计,这样的地方我不能去。更何况,我已经动了他们的人。”
路千河道:“那要是仙门到现在都没有做出行动呢?到时候,我们要靠什么和朔风门抗衡?”
乔相宜顿了顿:“那就成为活下来的人,成为比他们更早解开阵眼、破开幻境的人。这里是灵轩,不是元京,也不是西境。能不能活下去,不由别人说了算,要靠我们自己说了算。”
路千河道:“你不觉得,你方才说的话,和我之前说的,有些前后矛盾吗?”
“那你为什么要问我意见?”乔相宜看向路千河,“难道,你不是想与我站在一边吗?”
闻言,路千河好像笑了。他心想:虽然不知道是自己哪句话刺激到了乔相宜,但所幸,对方终于又生龙活虎起来了,颇有要恢复“不要脸”的趋势。
“拉我起来。”恢复生机的乔相宜不要脸地威胁道,“不用选了,知晓我秘密的人只能跟我在同一条船上,否则……就会跟他一个下场。”
他指的是已经失去生气的柳飞絮。
路千河怔住了,半晌没说话。
见状,乔相宜有些心虚:“逗你玩的,你要是现在叛变还来得……”
“及”字还未出口,路千河一把将他拽了起来,“我信你。我会替你保守秘密。”
这一拽,路千河一时没收住力气,俩人起身时靠的极近,头还差点撞到了一起。路千河眼里的虔诚还未褪去,就看见察觉尴尬的乔相宜偏头对他笑了一下。
路千河现在一看见乔相宜对他笑,就下意识地想躲。
这一躲,手一哆嗦,乔相宜又摔了回去。
“喂,你抓稳点!”乔相宜跌下去时囫囵一通乱抓,最后抓住了路千河的腰才勉强爬了起来。他颇有怨辞,起来后顺便倚在路千河肩膀上拍了拍身后的灰。抖完之后才发现路千河如临大敌般——将头别了过去。
“别动!”乔相宜忽然抬起手比了比两个人的身高,然后颇为哀怨的在路千河耳边叹了口气,“嗯……好像是快跟我差不多高了,真羡慕啊。”
唉,要不是被封印的那两年营养不良,兴许现在还能长一长!
“咳咳……”路千河向后退了半步,他瞥了一眼躺在地上的柳飞絮,轻声道:“我们要带走他吗?朔风门的人应该就快来了。”
乔相宜想了想:“恐怕是来不及了。我有种不好的预感,还是先回去找其他人汇合,直接去找阵眼的好。”
“等等,你先回去。”路千河仍是对柳飞絮的残尸充满忧虑,“以防万一,我留在这里打探关于朔风门的消息,然后再跟上你们。”
乔相宜摇头:“单独行动太危险了,你最好还是跟我一起走。”
“不了。”路千河打断道,“我之前跟你说过,我来元京是为了寻一样东西。而这样东西的线索,不仅仙门可能会有,和他们敌对的势力也可能会有。”
乔相宜后知后觉道:“哦……啊?你真要叛变?”
路千河:“……”
“不逗你了。”乔相宜摆手道,“我知道你不是言而无信的人——那就这样吧。”
二人决定分开行动,乔相宜去屏障内与其余几人汇合,路千河则先行去另一头观察敌情,天亮之前在左边岔路的尽头汇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