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形之中,乔相宜临走的话得到了验证。
曲晏清把“云”降了下来,对着空气喊道:“想不到竟是容音寺的人,失敬。阁下宁愿当污泥里的老鼠,也不愿意现身吗?”
溪流中立时现出个人形,沙鲲缓慢地爬了起来——他泥水下的皮肤浑身布满了灰白色的斑点,整个人像是换了一张皮,只有那双眼睛还算完整。
曲晏清想:乔相宜不是说这人只有胡子是白的吗?怎么倒像浑身都白化了?难不成……
曲晏清看了看那些被溶解的万象虫,突然产生了一个不好的联想:那些“丝线”有问题——他难道利用了万象虫的特点,不止可以改变形态,甚至……改变了“性质”?
例如,自己来的时候,那些丝线沾了了雨水显了形,说明那是一种无色透明但可以吸收雨水的材质,所以一记闪电就可以让周围大范围起火。但是方才,那些丝线开始变得黏滑,说明丝线的“性质”又发生了变化,导致自己滑入了“四方洄天”的范围。
而现在,万象虫已经被溶解,此人从那强腐蚀性的尸体溶液里爬出来,却一点事没有,说明,他身体的“性质”也发生了根本性改变。也许,他是故意将那些万象虫溶解,好让自己的身体适应万象虫的特性,改变成另一种“性质”。
被白色“丝线”包裹的皮囊下,沙鲲的扳指裂开了一条缝。
事实上,曲晏清的猜测并不无道理,这些白色“丝线”可以附着在任意物体上,改变自身的性质。
片刻前,在被闪电贯穿的危机一刻,沙鲲放弃了大半“丝线”的控制权,临时和另一边的万象虫“性质”做了交换,并及时撤出导电的区域,将自己埋在已经变为绝缘材质的万象虫尸体下方,才躲过一阵雷击。
“自然”的力量纵然强大,可面对十分适应环境的“变色龙”,尚需要小心行事。
沙鲲打量了一眼曲晏清的死鱼眼,在看清他手里的东西后,似乎有些难以置信:“你就是被烟波镜选中的人?哈哈哈哈,今日真是教我大开眼界。”
曲晏清从对方的语气中听出了嘲讽的意思。
一阵怪异的笑声过后,沙鲲的语气终于平静了下来:“呵,仙门究竟是不行了,朔风门还没怎样呢,这边已经把‘烟波镜’请出来了。要是黎渊与月凉有什么异动,岂不是要自掀家底了?”
曲晏清道:“仙门和朝廷,怎么能混为一谈?我劝你最好还是不要乱说话,要是被人听见了,恐会招来杀身之祸。”
“杀身之祸?”沙鲲看向烟波镜:“哦?是你要杀我,还是‘它’要杀我?怎么,身为仙门未来的正统继承人,万星玄没教你好好做人?”
曲晏清道:“万师叔已经仙去,容音寺的家务事并不归白露谷管,阁下只需跟我走一趟,烟波镜自然不会妄动。”
“万星玄死了?那现在白露谷的万掌门?”沙鲲似乎有些惊讶,“哈哈哈哈,我知道了,原来是万星淮那个废物,他竟然当了掌门——你们白露谷保密工作做的挺好啊。”
曲晏清心想:……骂得好。没能让那老狐狸听他当面骂,可惜了。
要是灵轩有“记录”的功能,他真想把沙鲲这段“回放”保存下来,让万星淮看清楚,他的同期以及后辈都是怎么评价他的。
但曲晏清有任务在身,面上没露出来——沙鲲说话的间隙,“四方洄天”的范围越缩越小,再这样下去,自己迟早会被骤变的气压压死。
不过,这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烟波镜还在他手里。
三十年前,“北阙星移”事件后,飞星剑派的大本营从北方迁居至南方。女修鸿晖掌权,改变了飞星剑派的格局。此后,其他三大仙门也多多少少受到了影响,进行了内部改革。连最擅长为是人指点迷津、消解“流言蜚语”的容音寺,也在不知不觉中受了影响,加快了“天香鼎”的开发进程。
也正是那一年,沙鲲叛出了容音寺。
大周建国百年来,四大仙门中,唯一在体制和根基上没有巨大变动的,是白露谷。
白露谷位于京畿路东北方位的夕朗山。夕朗山以日落余晖时的景象似蓬莱仙境得名,北面环山,东面环海,只有西边一个隘口可以通往京畿路其他州府,没有直达的水路。虽还在京畿路境内,但在内陆水运通畅的大周,白露谷弟子来元京的路途可能还没有偏立江南的飞星剑派方便。
沙鲲在元京潜伏数年,是“点将台”第三代信息网的重要成员,他对四大仙门的消息格外敏感,在他的印象中,唯独来自白露谷的消息最少。
白露谷深居简出,这倒是很贴合他们炼丹炼器的刻板印象。但谁能想到,一向姿态低调的白露谷,连掌门换代这种事都没有向世人公开,难不成真是在偷偷发育?
沙鲲想:“好战”的飞星剑派,是怎么把“洁身自好”的白露谷拖下水的?还把“烟波镜”请出山了?
沙鲲见曲晏清所处的符文“方块”迅速缩小,忍不住冷笑道:“怎么样,这招还受用吗?自古以来,修士修炼灵气,妖物穿梭于灵气与瘴气之间。‘四方洄天’为何被称为最基础的招式,是因为它只对灵气和瘴气有效。”
“修为低的修士,身体里的灵脉未开、灵气凝聚不成型,遇见‘四方洄天’并不会快速窒息,只需等待同伴在外围摘掉符文即可获救。而筑基以上的修士,可以关闭身体的穴位应对。因此,它是十分普适却又安全的术式。但,只有一类人例外。”沙鲲顿了顿,“那就是像你这样——成为仙器‘质子’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