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朱正豪又连叫了三声“可惜”,语气颇为惋惜,但脸上却带着讥讽的笑意。
“好笑吗?”曲晏清恢复正色道:“我并不觉得可惜。沙鲲太过贪婪,他既想要师门的认可,又想要仙器的垂青,他姿态太高、放不下名利,因此才会坠入深渊,被朔风门利用,反过来数落仙门的不是,想亲手摧毁仙门赐予他的一切。他咬牙切齿的,恰是他可望而不可得的——这一点,直到他死前才认清。呵,即使你不做手脚,他也已然中了心魔。这是他的无可救药之处。这些,我自然不必对他言明。但他最无可救药的地方,是他辜负了他慈秉大师的一片好心。”
闻言,朱正豪漫不经心打断道:“他师父又没选择他当‘天香鼎’的继承人,怎么能说是对他好心?”
“在回答这个问题前,我需要你先表明自己的身份。”曲晏清警戒地看向朱正豪,“你嘴上一个魔头又一个魔头,可在我看来,你与那魔头并没有什么不同。回答我——你,究竟是谁?”
“是慈秉大师的关门弟子,沙鲲那失散多年、相见不相识的同门,还是魔童降世、已经沦为彼岸傀儡的妖魔?”
曲晏清说这话的时候,烟波镜不知何时又归为于他的掌心,透出一层煞人的光。在那层光的注视下,“朱正豪”的脸忽然变得阴阳各半,霎时,有什么斑驳的面皮从他的脸上层层剥落,紧接着,连他的声音也叠上了一层回音。
“被烟波镜盯上了,这可不好办哪。”——对面“朱正豪”喃喃道。
曲晏清看着对面这个阴阳不分、乃至人鬼不分的“怪胎”,忽然想起了仙门一桩久远的轶事。
十三年前,“北阙星移”发生后不久,容音寺掌门慈秉溘然长逝,大师兄沙鲲叛出师门不知所踪,容音寺上下无主,即将发生动乱。
容音寺内门二师兄江曜察觉不妙,立即对内外封锁了消息,只与两名直系师弟秘密商讨,同时传书请求他师父——慈秉大师多年的棋友——白露谷掌门万星玄的帮助。
其时飞星剑派暴乱引发的连锁反应仍未休止,江曜的决定遭到了两名师弟的强烈反对,他们唯恐其他仙门中有人包藏祸心趁虚而入,导致容音寺落入飞星剑派一般的危险境遇,因此断然拦截了江曜的求救信号,请求另寻他法。
一人建议江曜伪造师父仙令,立即成为掌门,被江曜断然拒绝。另一人则建议江曜立刻请出“天香鼎”,或者说,立即与“天香鼎”举行“斗法仪式”——由二位师弟全程护法,只要能在短时间内控制住“天香鼎”,在天香鼎上留下法器标记,强行同化成为天香鼎的“质子”,便无人不承认其掌门的合法性。
江曜无奈应允,但当夜寝食难安,便将慈秉师父托孤的最小弟子抱来,与他游玩散步——
那是个看起来十分娇嫩的娃娃,脖子上还挂了一枚闪着金片的葫芦,江曜临走时便偷偷在那葫芦中放了一枚飞花令——那是他交代后事的遗书。
而后,江曜请出“天香鼎”,在两位师弟的护法下与天香鼎“斗法”,整整斗了三天三夜。江曜意志顽强,以身试法,全身灵脉尽断也未曾向天香鼎投降,眼见即将在意志上赢下这一局,却在这时遭到了某位师弟的偷袭。
那位师弟露出了和平日完全不同的嘴脸:“还真是感谢二位全程相伴、鼎力相助了。终于让我抓住机会了,等到这一天,我也是不容易呢。如今天香鼎已消耗大半灵气,无法再开启一场新的斗法,只需待我收入囊中。而我……已经请来了幻海盟的师兄们相助。你猜,他们看见这幅惨状,会选择帮谁呢?”
江曜苟延残喘,吐了一大口血。他一直暗暗猜测容音寺内部有问题,所以才封锁消息,收回请求其他掌门的传书。却没想到走漏风声的,竟是自己身边最亲近的人,而这个人接下来的计划也十分明了——与其他仙门瓜分慈秉师父的遗产,动摇容音寺的根基。简直……不可饶恕。
但,江曜又暗自庆幸他留了个心眼,在师父托孤的最小弟子身上留下了那枚飞花令。一旦他不幸死亡,那枚飞花令便会从那挂坠中掉出,在空中炸出一抹烟花,而那上面有师父生前亲手按下的掌印……如此想着,江曜心中一横,起了同归于尽的念头。
他在灵台处与“天香鼎”对话,请求用灵魂交换一炷香的时间。江曜传音道:“我知道你方才是让着我,身为仙器的天香鼎,怎么可能与区区凡人斗法导致灵气尽失。我……呵,我认输,是你赢了,现在可以放我出去了吧。”
天香鼎道:“噫……输的人没资格谈条件,而且你还不如那老头有意思,我可懒得帮你。”
江曜请求道:“你想要什么条件,我都答应你。”
“我要……你永远留在这里陪我玩游戏,直到能赢我为止——就这个!”天香鼎毋庸置疑道。
“……”
半晌,江曜惨然一笑:“好。我将生生世世困守此处,与你相伴,无怨无悔。”
而后,众人忽然看见江曜回光返照一般奔向门外,他展开阵法,将在门外趁虚而入的幻海盟弟子全都禁锢其中。大战一触即发,众人却忽然听见“扑通”一声,有什么东西径直掉入了天香鼎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