赏玉懵懂地盯着她看了半晌,眼泪终于决了堤。
她一面笨拙地跪下,一面抽噎着道谢,反而是承桑郁如临大敌——她当妖主时也不曾受过如此大礼,这姑娘是要闹哪样!
一番推拒之后,承桑郁终于安抚住哭哭啼啼的女孩,担下了她来人间第一个重任。
外头的明州城还很平静,修士们没寻到妖,指示的罗盘失了灵,指针一直乱转,还在互相猜忌谁传来的假消息,承桑郁已经安顿下女孩,一个人坐在自家院里当门神。
外头不安定,她也没什么事忙,就接过“乐摇安”递过来的话本,百无聊赖翻了两下,居然也翻到些有意思的。
“却说那承桑绪,竟也是有通天的本事,在三生里困了七日,硬生生破开了桎梏……”
哦,这段说的是她爹。
人间的话本居然还记载了这么久远的事吗?
承桑郁顿时起了兴致,又往后翻:“承桑郁弑父篡位主动来犯,耶水一战大败而归,方得天妖两族千年安生。”
后头还缀了一句“一代妖后,就此沦亡。”
承桑郁:……
这话本谁写的?
这些人怎么乱造谣啊!
她不可置信地从头翻到了尾,被灌了一堆对也不对的陈年旧事,一面惊叹于凡人胡编乱造的能力,一面觉得自己需要去洗洗头脑。
这边屋里,赏玉脖子上挂了一片用破布条串起来的朽木,忐忑不安地吃着蒸饼。她小心翼翼地在人群中混迹了这么多年,自认为平日里自己身上的妖气被压制得很好,一开始还以为是那位姑娘引了修士过来,从没往自己身上想过。
不过她也算是运气好,那姑娘确实是妖,尽管妖气不是她的。
她看不出对方道行,却也听见她说“死了五百年”,既然现在还能留存于世,必然也是有几分本事的吧。
所以在那姑娘叫自己戴上这截木片时,她没有分毫犹豫就接了过来。
承桑郁显然不知道自己被揣测了,被那鬼扯的话本气昏了头,正在院里来回踱步。
然而她从前为这宅院花的心思却在此刻悉数体现出来,修士们乱七八糟转了几圈也没能在这里寻到线索,灰溜溜地撤了阵,往别处去了。
赏玉在屋里坐不住,盘算半天还是决定出门来问问情况,就见一片白衣齐齐路过,几十个修士竟是没有一个正眼看这座宅院。
她心里那块悬着的石头好歹是落了地,再一转头,承桑郁阴森森地倚在门边,冲她笑出一口白牙。
“你也是妖,你知道现在妖族是谁主掌吗?”
赏玉下意识后退了半步,随后怔愣了很久才开口,仿佛怕自己说错话一样:“是……还是宁峥。”
承桑郁极快地眨了下眼。
宁峥确实是她临走时指定的主掌人。他是除了乐摇安之外最合适的妖主,却也扛不住各族施压将满陵丢下了吗?
可他这五百年也是坐稳了这个位置吧,否则以族中那几位老人的威望,妖族必然是要易主的。
承桑郁兀自在门边杵了一会,想了一些有的没的,回过神时正尴尬地跟赏玉大眼对小眼。她一声没吭继续盯着,倒是赏玉先不自在地挪开了目光。
“来院里坐。”
承桑郁几步走去石桌旁坐下,正色道:“你多大了?”
“二十六。”
五百多岁的妖后轻轻惊叹一声:“这么小?那你……灭门之前,拙心庭有派人来看望吗?”
这话明显超出了赏玉的认知,她费力地思考了一会,缓慢摇头:“没有见过拙心庭的人。”
她想了想又接上一句:“拙心庭是抛弃我们了吗?”
承桑郁眼皮一跳。
宁峥真的不管满陵了,那么乐摇安呢?
满陵没了,乐摇安还会留在拙心庭吗?
几乎不需要进一步思考,所有不好的猜测都一一浮现。承桑郁头疼地看着眼前的姑娘,无力地抬手叫她坐下,又唤下人来倒了茶,都没想出自己要不要回去管那烂摊子。
管吧,她要怎么回去?回去了族人还会认她为主吗?
不管吧,可她又太想知道乐摇安的下落了。
她当年打定主意“假死”,对拙心庭已经没有什么好操心的了,最放心不下的也就是乐摇安。
不算她四处飘摇的这些年,乐摇安可算是陪了她一生的知己。
现在满陵没了,乐摇安必然是不会留在拙心庭,那她会来人间找修士报仇吗?
太多疑问没有解开,承桑郁越想越乱,只觉分外烦躁,忽而握拳狠狠敲了下自己脑袋。
赏玉没见过谁会忽然发疯这样敲自己,怀疑恩人疯了,大惊:“恩人,恩人你怎么了?”
“不妨事。”承桑郁摆摆手将人打发走:“宅子里应当还有一间空的客房,你跟着下人去收拾收拾,这几日就放心住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