赏玉小口咬着饼,小心地瞥着承桑郁,没发现任何破绽。
可是真有人会因为素不相识之人的一句话,愿意做这么多吗?
她见过这样的人,但她见过的人也做不到这个地步。
——何况她身边这位还是妖。
当今妖主以慈悲面世都不再管他们这些过于渺小的族人,她不到三十年的一生里所见所闻多半都是烧杀抢掠,就更没见过这样对旁人没有敌意的妖。
烛火安静燃烧,灯油慢慢滴落,在灯架上堆积起来。
两个人沉默着吃完东西,承桑郁拍拍手站了起来:“桌上的饼是留给你的,你若是还饿着就自己生火热了吃,不饿便留着明早吃。我累了,你请便。”
说着她就转身进了房,再没说别的。
赏玉小心翼翼地觑着她,等门合上好久之后,才慢吞吞起身,犹豫一番,还是去了门边。
白日里看不分明,这会儿借着月光和烛光,倒是能看出来,宅子确实被一层薄薄的结境裹着,里外都安宁。
她没看出端倪,心里一直没放下的防备却悄悄卸了。一整天的戒备之后,这会儿她感受不到恶意,也就舒展开浑身的刺,让自己彻底沐浴在月光下。
舒坦。
她好多年没有这样自在过了。
她看着屋侧不见亮光的窗,靠着门又站了一会,也就真的“自便”了,循着记忆去了客房。
承桑郁这一觉睡得很踏实。
她昨夜说累了是真累,也没讲究什么,进了屋直接就倒在床上睡了。
一夜无梦。
所以第二日,她醒时看到不太亮的天色时,还认为是自己醒得早。
直到看到更早就坐在院子里的赏玉,她脸色才变了一些。
“睡得如何?”
赏玉看起来接受良好,此时主动冲着她笑:“很舒坦。”
“现在几时了?”
承桑郁虽是这么问,却并没有指望得到赏玉的回答,于是往前走了两步,目光落在院子角落的漏壶上,停了一停。
巳时。
这么晚了。
天怎么还是暗的?
她看向赏玉,从她眼里读出了担忧。
明眼人都看得出天色不对劲,若是这时候承桑郁假装看不懂赏玉眼神,就有些过分了。于是她干脆直接问:“你知道什么吗?”
赏玉摇头:“从未见过。我醒来时天气尚晴,没过一会就黑云压城了。”
“多久了?”
“半个时辰。”
这种天气明显不是什么好兆头,承桑郁稍作思考就做出决定,按住赏玉右肩:“你在此地别走,我去探探虚实。”
女孩乖乖点头,看着她身影没出结境,自己坐着没动,眼底的担忧之色却慢慢消散。
那些修士既然没走,还弄出了这样的动静,正巧她自己无法出手,那就让他们来探探这位“恩人”的底细。
而承桑郁在走出结境的一刻就猜到了。
赏玉不信任她才是对的,这女孩心思不浅,她们打照面也才一天,她不着急。
至于外头的事儿,哪个又真的跟她有关呢?
换言之,其实那与赏玉也没有关系。
她既然有本事造结境藏起满陵,区区栖身之所……毁了就换个地方,都一样。
承桑郁朝着通天巨阵奔去。
她原本以为这是赏玉抛出的饵,能引她上钩就足够了,没料到修士列阵的真正缘由竟是城南树妖暴走。
承桑郁跟着无可奈何的人群一起挪动,听着人们低声抱怨,自己脑海里的疑惑却反而解不开了。
“昨日还说城西有大妖,今日怎么就在城南列阵了?”
“兴许是那妖逃过来了,谁还没个手脚不能跑啊。”
“……可这未免也太不把我们当人看了吧……”
那人被几道意味深长的目光盯住,很快又松了口:“是是是我们是该让步,除妖卫道才是最大。”
目光消失,周遭一圈人暗自对了个眼神,摇摇头。这些他们都心知肚明,只是谁又敢真的说出来呢?
说了也没有用,说不定还要被通天阁以谋逆罪名押走。
承桑郁混在里头听了个大概,但是没听到她心心念念最重要的事。
于是她小心翼翼地开了口:“可那树妖就是今日开始暴走的吗?前几日都没有征兆吗?”
“有没有征兆,我们这些凡人又哪里晓得呢?”有人幽幽叹气,“修士昨日就下了山,说是城西有妖气,把人都撵走了,妖又不见了——他们日落又来了城南,夜里还没事儿,今早就有树妖暴动。唉,咱们百姓跟着他们受他们庇佑,哪敢说话呢。”
他又抬头看看巨阵,叹着气摇摇头:“你也走吧,姑娘家家的,该去早日寻个安身之所。”
承桑郁若有所思。
然而她思了半晌也没思出什么名堂,干脆放弃,抬头盯着闪着光的巨阵看。
人群里忽然发出一声惊呼:“那法阵是不是冲我们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