赏玉说着就要起身,被承桑郁一手按下:“外头全是黑雾,你出去了还能回得来吗?”
赏玉暼了她一眼,又恢复了那副不讨喜的调调:“这就用不着你来管了,我自有我的法子。”
青桥也在一旁搭腔:“我说妖主大人,您现在这样心系万民,怎么当初不这么做呢。”
承桑郁这才意识到真正说话不讨喜的是青桥,正转头瞪她,余光里却瞅见赏玉也抛了个眼神过去。
青桥闭嘴了。
赏玉起身,默不作声地去了门边。
承桑郁虽不知道她究竟有什么法子,却也清楚有些事不是她该打听的,就没有细问。
毕竟赏玉在她看来已经是妖鬼了,也许鬼是可以在这黑雾中穿行的吧。
她的断手在桌上好好放着,与她走时的方位一模一样,没有动过。青桥这时候推过来一碗药,冷声道:“给他喂了。”
承桑郁有些惊讶。
她走前青桥还说这个凡人并不值得用仙家草药,怎么现在倒是舍得拿出来了?
是她自己也要用吗?
她以为青桥不走是因为发现门外已经不是城西了,所以刚才回来看见青桥还在屋里也没有太过惊讶。却没想到自己这出去短短半刻,青桥竟也是没闲着,甚至还煮了药。
好吧,原谅她出言不逊了。
她不太想在此时揪着她自己的旧事与人争论,也不再说话,只是安安静静地掰开沈观的嘴给他喂药。
青桥果然给她自己也留了一碗,承桑郁余光瞥见,莫名安下心。
依临走前青桥那番话,她必不可能是那种无缘无故帮谁的妖。承桑郁可以理解,毕竟谁都自私,真正心系万民的人只在话本里出现。
赏玉听着一旁的动静,心里叹了一气。
沈观究竟给承桑郁灌了什么迷魂汤?
五百年前他能随时来拙心庭串门,现在还能让承桑郁为他自断一手——赏玉方才听青桥描述,虽知道断手并不影响她,却还是觉得她疯了。
算了,也许她真的有自己的打算吧。
赏玉此时布在四处的眼线终于派上了大用场,尤其是那日被常咎丢掉的那根,此时已经潜在地下,跟着他们进了通天阁。
那个被推出去替死的师弟已经被修士领着进了兑字塔,土里的细藤也便一路跟随,丝毫不露破绽。
与龙鳞一脉相承的灵气果然在此处最强,赏玉目光一动:竟是让她碰上死耗子了。
兑字塔里此时没人,细藤便大胆起来,随着赏玉的意念四处游走。不多时,她就探查出灵气最浓郁之处,并且停在了岸边。
赏玉淡淡回头看了眼承桑郁,喊她过来:“你替我扶着身体,我去一趟。”
承桑郁不敢让她多等,几步窜了过来,在她身旁坐下。
赏玉意识就放心地循着细藤过去,很快就进了兑字塔。
塔里天气却是还不错,月光倾洒下来,映得水面波光粼粼。
龙渊便是在这水下了。
她先前盘问过那个师兄,知道兑字塔是镇妖塔的一个分支,没敢轻易行动,而是先转了一圈。
周遭景致竟也不错,水塘这头是岸边,那头看不见尽头,却能认出是一望无际的沼泽。赏玉蹲下身,指尖生出细藤,缓缓送入水中。
水下毫无阻隔,也许是他们知道不会有人冒死前来,于是干脆连最基本的结境也没有设。赏玉放下心,干脆在水边坐了下来,传了部分意识跟着细藤去了水下。
水下龙渊真身被铁链捆绑住,赏玉视线往上,看见有一条细锁链直接从两半龙嘴之间穿了过去。
怪不得方才承桑郁与龙渊交流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呢。
赏玉操纵者细藤慢慢游过去,慢慢缠住了龙渊。
她想摸清楚锁链是怎样缠绕的,要如何解开,龙渊似乎误会了她的意思,以为通天阁派人来加重了看管,挣扎得异常激烈。别无他法,她只好凑在她耳边简单解释了原委,龙渊这才消停。
嘴里那条锁链似乎是单独加上去的,赏玉没费什么力气就将它解开了。龙渊这才缓过了气,结巴半天才道:“我,不知是谁给我喂了什么东西,我变不回人形了……”
赏玉“哦”了一声:怪不得她挣不开呢。
心里虽这么想,她手上却不敢懈怠,摸索了许久,才堪堪抓住了另一处关键。
锁链不是凡物,恰好能压制龙渊的妖力,但对于赏玉而言仿佛不起作用。她忙活了一刻钟,客栈里真身额上早就沁出了豆大的汗珠。
“成了。”
水底传出一声清啸,硕大的龙身脱离了锁链的束缚,破水而出。
赏玉急得想亲自过去叫住龙渊:你主子有险,先别意气用事!
但她的喊声完全被龙啸盖住,龙渊是一点都听不见。
算了。
赏玉意识回笼一瞬,整个人已经脱力,软趴趴地倒在承桑郁怀里。
承桑郁听见她微弱的叮嘱声:“快去唤她回来……”
龙渊再次听见承桑郁的声音时,已经晚了。
她几乎将兑字塔闹得天翻地覆,此时已经硬生生将塔破开了一个缺口,直直冲着通天阁而去。
承桑郁一句话将她控在了半路,龙渊原本满心满眼都是复仇,此时心中也方寸大乱,一个转身就往城西去了。
通天阁山外那个修修补补的结境完全抵挡不住龙渊,碎得彻彻底底。
城西那一片房屋从远处看再正常不过,但凑近了也确实能觉出活气太少,此城几乎已经死了。龙渊显然也察觉到了这一点,在承桑郁原先的宅子那里停了一会,疑惑地歪了歪头。
“主子,您在这里头?”
“对。”承桑郁闭了眼,“你可能进来?里头有阵法,当心莫要陷进去了。”
于是龙渊不再犹疑,像冲破兑字塔那样冲了进去。
也是奇怪,满城的黑雾于龙渊而言只像是一层薄纱,几乎遮不住视野。她很轻易觉出了承桑郁所在,落地前一瞬变化成了人形,几步踏进了门。
她一进门就见承桑郁和赏玉坐在门口,差点被绊倒。定睛一看才见这人是主子,什么脏话也都落进了肚里,取而代之的是一声哭腔:“主子我可想你了!我被关在水下整整两日,什么也没法做,差点以为要老死在那里……”
承桑郁一手搂着一个,险些支撑不住要倒下来。赏玉却是挣扎着起了身,一面摆手说不妨事,一面慢腾腾地挪去了床边。
青桥适时递上了茶碗:“喝点药吗?安神的。”
赏玉摆摆手:“多谢好意,我不必喝这些,歇一会就好了。”
明明只是两日没见,硬是被龙渊哭出了两百年不见的感觉,承桑郁还没想好怎么安抚,又听她问:“主子您唤我前来所为何事?”
承桑郁:……?
龙渊情绪变化太快,承桑郁眨了下眼,一时不知该先回答哪句。
好在她的下意识救了她:“我原先想来沾些死气再去通天阁的,没想到带他们进了阵法,被困住出不去了。”
龙渊觉得奇怪,指着床上的赏玉,直言不讳:“她不是能出去吗?”
承桑郁:……
我该怎么和你说呢?
“我想破阵,本来是出去寻找阵眼的,奈何入了套,也是靠赏玉才勉强回来。我不清楚这阵法究竟是何构造,但它至少是笼罩了整个城西。至于屋内屋外……也许是有两个阵。”
承桑郁被龙渊扶着站起身:“屋里的阵法也许是针对凡人的,沈观自进了屋之后就一直晕着没醒,而我几乎不太受影响——但青桥也有过不适之感,这我就不清楚为何了。我去屋外只能感觉身边所有场景都被夷为平地,连同天上的月亮也被吞了,周遭被黑雾全部笼罩。赏玉她是妖鬼,暂且不做考虑。龙渊,你方才过来途中,有看见什么吗?”
龙渊一愣。
她方才满眼都是承桑郁所在之处,哪里看得到旁的东西。但她主子都开口发问了,她总不能撂下一个“没看见”就不管,于是她小心翼翼道:“我现在出去看看?”
她这个回答甚是新奇,承桑郁都怔了一会。原本是不想放她出去的,赏玉在一旁说:“她与我们这些小妖差的远了,通天阁关她都是关在单独的塔里,尽管放她出去吧,不必担心。”
龙渊听了赶紧找补:“我就只记得没有看见您说的黑雾,不过倒是能觉出城西几乎没有活人了。”
承桑郁下意识转头看沈观。
他依然没有动静。
不知是怎么想的,她鬼使神差伸了根手指前去探他鼻息。
不探还好,一探她才发现沈观早就没了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