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吸很均匀,神色也安宁,约莫是真的太累了吧。
窗外有动静,沈观扭头看过去,赫然是一枝新生的碧青藤,正朝着床头探头探脑。
外头忽然起了一阵争执声,碧青藤吓得抖了三抖,迅速缩了回去。沈观听见宁峥扯着嗓子喊了半天“妖主已经睡下了”,吵闹声却没停,甚至盖过了宁峥的声音。
房门被撞开,不大的卧房里顷刻挤满了妖,一眼扫过去却几乎都是些熟面孔。沈观退至床后,看见最年长的那位首先跪下了,明明声如洪钟,说的什么他却一点没听见。
沈观莫名觉得自己好像被什么冲撞了一下,几乎要魂飞魄散。
他最后一丝残存的意识挣扎着飘出了窗,恍惚想起那位长者的出身,原是荒山乱葬岗中一只孤魂野鬼。
约莫是察觉到自己的存在了,以为是承桑郁招惹上了什么东西,索性不问东西直接打散。
沈观强撑着一缕鬼气,远远望着窗子里乌泱泱的身影,知道自己暂时是进不去了。
身后的抱琴发了话:“仙君,你暂且借着我的灵气歇息一会儿吧,夜堂神你惹不起,待日后再好生与他说道。”
沈观认得他。
夜堂神名叫木涵英,生前是个征战沙场的将军,却因下属擅自行动打乱作战策略,最终惨死于乱箭之下。只是不知为何,他死后魂魄没有去地府,反而一直停留在战场上。时日久了,战场遗迹成了乱葬岗,他也几乎将前尘往事忘了个干净,偶然一日遇见承桑郁,便跟着她去了拙心庭,有了夜堂神这个名号。
先前沈观还是小殿下的时候,与他打过几次照面,但木涵英显然不待见他,次数多了,每次去拙心庭他也就自觉躲避。看方才那个架势,也不知木涵英知不知道屋里那只鬼就是自己,但不管怎样,确实得先避避风头。
屋里吵吵闹闹的。
沈观很想干脆利落赶人,但宁峥在里头都没有说话的份,自己若去了约莫真的就魂飞魄散了。
正想着,那枝碧青藤又悄悄摸摸地从窗子处探了进去。沈观心里有了主意,没等他实施,抱琴就已经先他一步伸出枝条进去传话了。
“诸位,妖主在人界元气大伤,需得静养一段时日,我知道你们想见妖主之心迫切,但一切还是以妖主身体为重。还请诸位先行离开,待来日妖主恢复了再探望也不迟。”
她声音有气无力的,但就是比宁峥那几句歇斯底里管用,众妖一听就安静了,再低头一看承桑郁紧锁的眉头,也就悄无声息退下了。
宁峥在背后偷偷翻了个白眼,轻手轻脚关了门。
“多谢。”
沈观用好不容易聚起的鬼气虚虚作了个揖,又被抱琴一根枝条搅散了:“你也要静养,先化了形再说吧。”
经抱琴这句提醒,沈观才想起方才想问龙渊却没来得及的事:“前辈与龙渊前辈,是一直都能看得见我吗?”
“我自然是能看见的。只是初次见到我也吃了一惊,想不到无修境一别,回来竟是天翻地覆。”抱琴轻声叹道:“但龙渊……我并不清楚,你直接问她便是。”
“前辈,我还有一个疑问,不知您方不方便讲。”沈观看不见抱琴神色,也就斗胆一问:“您与龙渊前辈出了无修境是去了何处,为何久久没有音信?”
抱琴一怔:“这个你得问妖主。我不知是被卷入了何处,一扭头看不见龙渊身影,随后就再无知觉了。想来是妖主将我带回来的,一切事宜等她醒了再说——亦或是你去问龙渊,她也许会知道一些?”
沈观想知道的其实是通天阁为何一夜之间就成了废墟。虽说这必定是承桑郁干的,但……
算了。
他说服自己相信此事便是。
生活过于安宁,就往往让人不觉日月长。
妖是,鬼也是。
承桑郁休养得不错,沈观后来也还是去问了龙渊,得来一个朝天的白眼:“废话,当时在耶水我还得装作看不见你,你知道当睁眼瞎有多累吗!”
沈观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其余的他没好再说,就只好盘算着找个日子再问问承桑郁。
他其实还有些担心承桑郁反问他当年换仙格的事,虽然他好像也没什么别的可交代的了,但每当想起那日荒原上承桑郁放空的眼神,又总觉得心里缺了一块。
怪难受的。
现在沈观在拙心庭的日子比先前要自由,他逐渐就放开了,承桑郁也重新派人收拾了他的卧房。因为迫切地想要化形,他偶尔会去无修境待一会,循环往复下去,他从一团散得不能再散的魂魄到凝成实体,也没用多久。
区区三月而已。
拙心庭好像又回到从前了,只是满山的碧青藤不再疯狂生长,老实得像挨了训。
承桑郁归来这事不是秘密,很快就传遍了四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