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要谢凝云从始至终都因为林逄的托付才照顾他,他要谢凝云打心底可怜他,从而想庇护他照顾他。
因为林家的那群人……太坏了。
溺水前模糊的话声镌刻在他为数不多的记忆中。
他的亲人太冷漠。
如果他就这样甘心接受谢凝云受林家所托而来的照顾,那么在托付结束后他又会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他不愿意。
他想要把这个厉害的人凭自己的手段留在身边,心甘情愿照顾他很久。
那样他就可以有人陪伴关心,可以肆无忌惮地仗势欺人。
嗯……全为利用的心思是很卑劣。
那又何妨?
他也会对谢凝云好的。
真的。
……明明只是一个刚认识不久的人。
但林瑾笃定。
或许因为这是第一个对他释放善意的人。
很快,谢凝云过来了。
还拿来了一套刚刚取出来的干净衣物。
谢凝云:“换上。”
说着,他伸手要拿下林瑾膝上的外袍。
手上动作紧了紧,林瑾不给。
只看着他摇摇头:身上不舒服,我要先洗个澡。
他的意思是自己去烧点水洗漱后再换。
谢凝云先坐着等会儿他。
至于外袍……
借他披会儿,外面肯定比室内冷。
少年黑发笼了肩背至地面逶迤,抬望亮晶晶的眼眸好似一只湿漉小猫。
无声说完了话就动了动身体,好像在说难受。
“……我去烧水。”
不待林瑾想起身的缓吞吞动作做出,谢凝云的声音就落下了。
谢凝云折身离开,留林瑾听着屋外打水的声音。
愣了愣,继而他唇角悄悄翘起一个弧度。
哼哼,这个人现在真的只是因为林逄的托付才照顾他吗?
他看不尽然吧。
唔……也不能太自信。
管他呢。
折腾到了月悬中天,林瑾总算洗去了一身疲乏换好衣衫。
他坐在床榻上,看在院中等了半晌的谢凝云进来将他用过的水抬出去。
待人再度进来,又去案上取来伤药。
立在床边让坐着的他伸出手。
手背上的伤口已经发白了,凹凸一片的软肉中透着底下淡红。
左手上本就没有几块好皮肤,经了此遭落水,白皙的指根上又添了青紫颜色。
显然是遭受过重力。
军营里断手断腿的事不少,谢凝云并未因此有神色波动。
只在上好药后捉起一根指给林瑾看,问:“怎么回事?”
粗粝的指腹捏着指根两侧较为细嫩的肉,用了点劲提溜。
但因为谢凝云手上有药膏,而林瑾胳膊没用力。
便还是往下滑了滑。
不痛,倒痒痒的。
林瑾忍不住蜷了蜷指尖。
忽视这一抹异样感觉,随后他仰着头乖巧回答:
我掉水里后想上岸,他们不让,蹬的。
洗漱前他其实就想说这个话题,现在正好衔接起来。
林瑾又说:你知道我差点死了吗?
“知道。”谢凝云颔首。
林瑾:那你有没有觉得学宫给他们的惩罚太轻了?
“嗯,是太轻了。”谢凝云垂看盘腿坐在榻边的少年面上露出期待之色。
他顿了顿,“你想加重惩罚吗?”
这可是谢凝云自己问他的!
林瑾重重点了点头。
他说:嗯!他们总是看我可怜欺负我,现在还想要我的命,太可怕了,必须要让他们长长记性!
本来煞白的小脸在热汤浸浴后回了点气色,现下激动起来便红扑扑的。
一副受了大委屈要讨回公道的模样。
可……总是欺负林瑾?
是么?
谢凝云难得感到一丝好笑。
且先不论他先前所见所闻,仅就此事来说,下午在岸上的五人并未逃脱,早早就被抓起来一一审问过了。
他们的供词一致,可不是这样。
尤其看那齐少楠边咳边控诉,连他喊“阿父”被林瑾应下的详细都说了。
给他是气得不行。
而五人的动机无一例外都是旧仇堆叠一箩筐。
轻则“只是邀宴饮酒就被揍得肋骨断了几根吐血两天”,重至“因为说了一句哑巴被听到了就打得他差点跛了”,最后林家人来了竟还让林瑾再补几脚。
这些事就是开学那几日发生的,不过除了第一日那次之外谢凝云都不在现场。
但也曾听闻。是真的。
这两个月来似乎都是林瑾在欺负别人,现下这嘴一张就是“我好可怜”“总是被欺负”……
当然,那五人自然也不无辜。
不然他们家中不会并未状告林瑾蓄意杀人,而是弹劾林丞相教子无方。
且无论如何也不该害人性命。
心绪并未在面上浮现,谢凝云问:“你想要让他们怎么长记性?”
也就是帮林瑾去找老师动动嘴转述的事。
林瑾早就想好了:你去……狠狠教训他们一顿好不好?
谢凝云杀过人,下手肯定不轻。
……室中一瞬安静下来。
清冷的眉眼居高临下凝视着林瑾,左侧烛火在他右脸投下分明的鼻骨阴影,沉了半数眸光。
林瑾看不懂谢凝云一如既往不变的神色,不过心中也有数了。
默不作声,应是不愿意。
林瑾颤了颤睫,垂下眼盯着谢凝云的衣襟。
换了问题:我的家人什么时候来?
既然谢凝云不愿意就算了。
等林家人来了再教训也行。
他都差点溺死了,应该能仗一点家里的势去光明正大揍那几个人一顿吧?
当然,揍一顿根本不够。
但他现在感觉身体好累,有些事也得等熟悉学宫一点再做。
说来那三个便宜兄长昨日才走,现在去报信折转回来应该挺快。
虽然他知道家人也不喜欢他,但在众目睽睽之下他们总不能帮着别人不帮自己吧。
唔……也不是不可能。
不帮的话就当自己倒霉好了。
对冷漠的便宜家人说不上恨,却也没什么感情。
林瑾心态放的宽。
少年回避对视后便不知道在想什么,谢凝云也不在意。
这个问题好回答:“他们不会来,昨日他们留话让学宫把你今后惹出的事都送去临京处理。”
找上对方家门赔罪送礼的事儿一回生两回熟,倒也不必非来学宫见见两个伤者再回去赔罪。
来回跑麻烦!
当然,谢凝云没说的是林逄转而托他在学宫全权管理林瑾惹出来的事,毕竟起了摩擦的二人也得有人处理。
顺带照料一下受伤的林瑾。
以往见过不少打架斗殴之事,只是处理而已。
谢凝云便也没有推辞。
却不曾想失忆后的林瑾和这三个月来见着的孤僻自立并不一样。
……至少在他面前不自立,似包藏顽劣的祸心。
伺候人的事倒不难做,往日在行军路中亲力亲为做得多了,现下给林瑾做也不过是顺手。
难的是他没心思去同少年玩些小把戏。
要早知道如此,他不会应下。
偏生世上没有早知道。
何况林逄以少时交情请求后,还用‘此行去疆南十万大山一定求到两份解哑药才回来,届时给他一份’的话诱惑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