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谢凝云伸手来拭,却被死死攥紧。
只好抬另一只手屈指抹净。
惊心动魄的艳丽中垂落细雨依然是惹人怜惜的,但少年落泪的模样一次比一次平静。
不见委屈。
偏让人揪心更甚。
“别嘴硬。”
柔软的唇肉相贴一瞬,似鸟雀啄食,却带着安抚的气息。
还没完,脸颊一侧不受控制又滚出的一滴泪也被炽热的湿濡燎过。
在舌尖的涩咸味中,谢凝云看着少年愣愣将上午一别后的事倒豆子一般说个干净。
包括起夜吃面、与林峄对话,及听客栈侍从说起看到他进城才找来的缘由说了。
“所以是因为和兄长吵架了,自责直言直语太过伤人,才在来寻我时变得拐弯抹角?”
若不是因为自责,谢凝云便就猜不出少年为何说话迂回曲折了。
林瑾:“……嗯。”
并不是。
林瑾并没有自责,只是在今晚格外想试探他这个好兄弟有没有把他放在心上。
好在他切实被谢凝云在意着,对他的承诺一个都没忘记。
什么林峄什么家人,就更不重要了。
“竟不知你的次兄对你态度如此恶劣,今天你做的很好,不必自责。”谢凝云说,“更不必改变你率真随性的样子,保持现状就极好。”
率真这个词……勉强能沾边吧。
林瑾点头,“好。”
“还饿么?”谢凝云又问,“县衙夜里厨房也有人,要是还饿可以让人做点你想吃的。”
林瑾摇头:我在客栈吃了四碗面,不饿了。
“那现下去茶室歇会再用点糕点吧,吃些甜的。”
谢凝云看着林瑾还微红的眼眶,垂眼掩去泛冷眸光。
起身熄灭烛光,借牢狱高窗粗栏之间冷月照明。
在两人并肩背离刑讯之处前,林瑾还回头看了眼身后幽暗甬道。
“可是想去见苏行瑾一面?”谢凝云注意到了少年动作,驻足询问。
恰是停在一束寒光旁,而半数月映照少年肩发,半数映照耳垂过唇角下颌。
林瑾迟疑点头:我想看看你怎么为我出的气,你……能不能再去出一遍给我看?
不得不说,刚才第一眼看见谢凝云染血擦手的模样。
着实有几分将帅肃杀之气。
仿若隐隐见其着银盔铁甲浴血征战之时。
然后……做这一切都只是为了他。
为了讨他弯眼笑一下。
……如果完事后谢凝云再屈身在他膝前仰首祈得他净面就更好了。
眯着眼,林瑾光是想想就有点兴奋。
“不能。”谢凝云却拒绝,“他浑身上下已经没一块好肉了,瞧了入睡会梦魇。”
林瑾撇嘴:我又不是稚童,怕什么做噩梦?
“真不怕?”
林瑾:……算了。
这事说不准。
恹恹着抬步欲走,又被欺身进一步的谢凝云挡住。
他身上血腥气消散很多,纠缠着淡淡冷香气。
怪讲究。
挺好闻。
林瑾抽动鼻尖闻嗅时,眼皮被吐息拂过。
“有件事我很好奇,想问问你知不知道。”
林瑾抬眼:什么事?
“周锦为什么会提出要以玉玺换你这件事,你知道缘由吗?”
林瑾点头:知道。
“可否告诉我?”
林瑾:你既然好奇,没审他吗?
谢凝云遗憾:“如何审问他也不说。”
林瑾想了想,据实相告:他说想和我做对野鸳鸯,对我有非分之想。
“是这样么……”谢凝云的声音低了下来,“真是意外。”
林瑾:我也挺意外,莫名其妙说什么和我很像,讽刺我后还想和我结为契兄弟名为兄弟实做夫妻……真他老子的该死!恶心!
一想到林峄这半天的态度,再想苏行瑾说的那些曾经动摇他的话。
林瑾就气不打一处来。
竟然真的是讽刺!
苏行瑾是一早知道他的亲兄长们不喜爱他才提出什么契兄弟的说法诱他动心吧?
呵,可惜失策了。他才不惜得。
“不要说脏话,有辱斯文。”
说话声突然轻下来,像咬着耳朵,气音如小蛇钻入肺腑,从内到外地痒。
林瑾抬首借高窄窗光看谢凝云,撇了撇嘴:哦。
眸色平淡地看少年显露些微懊恼神色,谢凝云动了动唇。
无声。
林瑾:你说什么?
“我问你是不是很忌讳两个男人之间的感情。”
谢凝云漆黑的眼瞳在素来淡漠无波的谪仙面上深沉。
林瑾被这话弄得摸不着头脑。
他反问:有什么好忌讳的?
兄弟情肯定没忌讳,不过苏行瑾这种不行。
太莫名其妙了太扭曲恶心了。
林瑾补充:反正对你肯定不忌讳。
谢凝云忽然笑了,眼眸晕出温和。
很浅的笑意,很好看。
……笑什么?
嘲笑他被男人看上了?
少年突然也笑了,阴恻恻的。
谢凝云挑眉,不待揣摩林瑾何意,就见剔透清光占据双目。
“…!”伴随着唇上刺痛。
又被咬了。
铁锈般的血腥味在唇齿间蔓延开来。
林瑾在泄愤后就得意洋洋地快速撤离。
哼哼,这一招他也学会了。
毕竟打也打不过,在与人羁绊加深使人言听计从前。
他始终无法以想要的办法‘惩罚’谢凝云。
但谢凝云似乎很愉悦。
……缓慢流动的温热不多时就被一串急促脚步声打断。
是姜县令来了。
他已经从报信的衙吏那儿知道了来龙去脉,隐隐猜到了来人。
于是在看见林瑾的时候没有惊讶,只拱手告罪。
“下官已然将今夜惊扰林四公子的两人除职,是我治下不严,还望林四公子恕罪。”
把冒犯的人打也打了职务也丢了,林瑾对此早就气消。
对姜县令更没必要生气。
他摆摆手,这事就算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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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更天明,鸣鼓解禁。
才从牢狱出来,林瑾就发觉该走了。
打消了吃点糕点再休息一会的计划。
林瑾向谢凝云挥了挥手:该回客栈了,到了临京我给你传信。
不待谢凝云回应,少年轻快身影就向县衙门口走去。
忍不住伸手,将人发尾勾住。
林瑾受痛捂头,回身不解。
少年恼怒:干什么?
“抱歉!”
上前覆住少年手背,包裹着揉了揉,谢凝云道:
“想问你要不用了早膳回去?”
自然亲近的姿态让林瑾有点留恋,但还是摇头:林峄不知道我来找你了,他说食时就要启程,我得赶在他起来前回去。
“我派人去客栈知会一声。”
揉着,带着薄茧的手指不知不觉插入纤细指间。
下一瞬林瑾抽出手猛摇头:不要!
谢凝云垂手袖中,碾了碾指尖余温,“好不容易见到,不想多见一会吗?”
林瑾无奈:不是不想,只是你不知道,林峄的嘴忒刻薄,他说话我不爱听,可以装聋不回应但毕竟不是真聋,他若知道我来找你肯定又要说‘你居然也能交到朋友’,烦人得很。
揍又揍不得。
“确实刻薄,实在不配为你兄长。”想起方才林瑾红着眼眶说过此事,谢凝云沉了声。
虽说林瑾确实名声不大好,但他不曾想亲兄长竟会毫不掩饰地在林瑾面前这般恶语相向。
见谢凝云居然因为自己的话变了脸色,林瑾眼前一亮。
他趁热打铁,又说:你也知道我现在还失忆着,加上这几个月没收到过爹娘的信,我其实有点害怕回临京。
“害怕?”
“嗯嗯!”
“怕什么?”
怕家里人可能……可能不待见我。
少年委屈巴巴地反手拉住谢凝云,抿了抿唇。
期期艾艾:所以要不……索性从今天开始我就跟着你吧,现在就上任属官,等你回临京我再回一趟家。
越说越觉得这个计划可行。
林瑾眼眸锃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