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太过直白,看着沈瑜庆的眼珠颤了几颤,才听她道:“为什么会喜欢谢凝云?”
林瑾想都没想:“因为他对我很好。”
“嗤。”林峄冷哼出声,却没再说什么。
林逄好奇:“就因为对你好就喜欢他吗?可是自从把你找回来,阿父阿母对你也很好啊。”
林瑾摇摇头,“不是的,不止……”后面的话不知道怎么去说。
似乎越说得多,沈瑜庆那双好不容易在此刻少了许多愧疚看他的眼睛会变回去。
她的眼泪,他实在不知道怎么去应对。
只好转开话:“该用膳了,你们不饿的话就先去忙自己的事吧,别打扰我和阿母。”
……一顿饭下来,沈瑜庆放松许多。
现下的林瑾似乎和前些日子没什么不同,甚至更好了。
能沟通,消食时不再是她单口说到口干舌燥。
直到……
日薄西山,到了放值时间。
在听回来的林淮说林其洹被公务缠身要晚些到家后,林瑾不再等待。
反正父子情分也未有几许深,日后也未定不会再见。
他垂眼,终于道明来意:“阿母,我要动身去北地了,今日特意来与你拜别,此一去山高水远,长久不能在你与阿父面前尽孝,自知罪孽深重,还望阿母不要怪罪。”
“日后安家立业,我会每年随信寄回一些银两,略表心意。”
偿还生恩,是不断了联系,而银两便是偿还后来锦衣玉食的养恩。
林瑾不知道这样做够不够,在旁人看来又对不对。
但没办法了。
他能做的只有这么多。
话毕片刻,见沈瑜庆只盯着他不说话。
林瑾叹了口气。
转身,却被猛然拉住。
沈瑜庆眼中满是哀伤与祈求,终于找回了声音。
“瑾瑾,别走行不行?”
她怕小儿子这一走,便再也不会回来了。
少年的眼神太过决绝,冷淡。
林瑾摇头。
沈瑜庆哽咽:“阿母、阿母那些年没回去看你是有苦衷的,兴安多病,离不开我,方走两日就高热不退,我、我只好折返……”
心中一直清楚幼子在介怀什么,但她实在是有不得已的苦衷,都已然动身了却被焦急的林淮追回。
“不必说了。”林瑾打断她,“不重要了。”
何种苦衷于他而言真的不重要。
与沈瑜庆七分相似的漂亮眉眼中里倒映着妇人颦蹙垂泪的悲戚。
何其哀痛,又何其让人不忍。
真的……那么不舍他吗?
真的爱他吗?
也许是的。
但这种见面后情难自抑掏心掏肺地疼爱实在让他难以呼吸。
还不如从一而终对他漠不关心。
环视半圈沈瑜庆身后神色各异的几人,反手扯开沈瑜庆死死攥紧他袖角的手,端端正正在她身前跪下。
他伏地两拜,“阿母,还请往后保重身体。”
起身后踏飒如流星大步离开,在跨过相府门槛的那刻。
只觉无比轻松。
或许太自私了。
可他困顿在此于任何人而言都不是一件好事。
虽然口中说着不重要了,实则他做不到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每一次与他们视线相接都会想起被扔下的十一年。
堆积着敏感着,不定时迸发,永无宁日。
“呼……”
微风吹过耳边,步子也变得轻快。
阶下马车旁等候的谢凝云前迎,接住蹦跳下石阶的少年。
握紧他的手。
“怎么想到来接我?”林瑾问。
“不可以吗?”
“当然可以。”
上了马车,谢凝云又问:“备了糕点,现下可要用点?”
林瑾点头:“什么口味的?”吃完咸的正好想吃点甜的。
“什么口味都有,你看看,若是吃腻了还有冰牛乳和冷酒。”
“……这么多?先不说天热存不住,这老些便是我吃一路吃到北地都怕是吃不完,还有,你哪来的银子?”
“先前去钱庄取的银子还没用完。”谢凝云道:“这些糕点你吃不完也无妨,可以……”
“丢了?真浪费,奢靡!”
“不是,我是说可以给我吃。”
“哦,好……来,张嘴,我吃不下了。”
被咬得只剩一小块的雪白糕点被递到唇边,谢凝云咬住,连带着拈着糕点的指尖。
舔了舔。
看少年本是死气沉沉的眸子润了光彩,瞪他一眼。
“外面有人!”
“嗯,知道。”
垂眼倒了半盏冷酒用牛乳填满,谢凝云看着少年捧着杯盏喝下。
酒太烈,半盏让人晕乎乎靠在肩上,又挪进怀里。
钻来钻去终于找到舒服的姿势,枕膝阖眼。
……说来不怪有人喜欢饮酒。
喝完让人脑子糊里糊涂的,记不起很多不愉快的事。
不过还不至于睡着。
眼看着车厢外天光越来越暗,在谢凝云燃起灯盏取光时。
林瑾福至心灵,将今天被问过的话又问了一遍谢凝云。
“能不能告诉我,你为什么会喜欢男子?”
谢凝云静默片刻,就在林瑾又道“若是觉得不方便不说也成”时,开了口。
“没什么不方便,只是说来难堪,是因年少时被父亲的副将带去过花楼一夜,酒绿灯红春宵太长,我那时又太过年幼,不能体会更不能理解,只觉都褪尽衣衫恍若志异怪兽,发乎情不止乎礼,便落了阴影。”
“这只让你不喜欢女郎罢了,又如何会喜欢男子呢?”
“还没说完,后半夜我趁那副将不注意,跑出了花楼,后院门外连着的是较为破乱的一片宅子,我见一处没有门的屋里亮着灯,便蹲在了那借光驱暗,好巧不巧,里面有人在说书。”
“说的什么?”
“书生与书童,说他们二人道阻且长的考取功名路上如何风雨同舟互生情愫,待书生中了状元也不忘苦路相伴的书童,冒着天下之大不讳拒了赐婚公主,甘愿被贬也要与书童成婚,而书童被衙门抓起来用了严刑也不愿拿着银两买断与书生的情谊,坚信不疑书生会变心要做驸马。”
“这是真事吗?”
“当然不是。”
“那你为何因一则故事就确定自己喜欢男子?”
“并非因此而确定,只是在那时被种下了一颗……种子,而后慢慢萌芽,好奇使然又去了解许多,于是不知何时开始在军营中会不自觉注意男子的身躯。”
“喜欢看?”
谢凝云无奈戳了戳少年因为抿唇而鼓起来的脸颊,“并非心向往之的那般喜欢,只是好奇,忍不住地好奇,又羞怯于去注视,不过后来见过许多伴随着伤口的躯体后就不会了。”
虽然不再因见到男子的身躯而感到莫名的情绪,但年年日日除学业武艺外思索这些,终不可避免在某一日发觉于女郎毫无兴致。
营帐中谈论及女郎曼妙,在他耳中如烟吹过。
明明已然对幼时所见不再感到恐慌。
“好吧。”
没有傻到再问什么如果他是女郎谢凝云会不会心悦的话……这些都是虚幻的事。
而他,林瑾,如今切切实实是个男子。
林瑾只扑腾起身按着谢凝云的头到肩颈上,摸了摸,“小时候的你太可怜了,那副将也太坏了,你有没有报复回去?他现在过的怎么样?可不能过得太好..要不要我帮你去出口气?”
谢凝云声音轻轻的,“不必担心,第二日我阿父就知晓了此事,他被革职了。”即便当时阴影没有因此抹去,他又重复,“真的不必担心。”
这般说着,谢凝云却并没有从林瑾肩上起来。
显然他的话撩动了少年记忆的弦,此刻另有其人需要安慰。
“那就好,我们都没遗憾了。”
林瑾也将脸埋在谢凝云肩侧,闭着眼弓身倚靠,似乎又乏了。
轱辘车轮向北,八角吊铃因风嘤咛。
行驶的厢中很久、很久才飘出一句,“我现在只有你了,绝对不许丢下我。”
“嗯,不会的,绝对不会,永远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