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叔家的秀儿,原本有一门亲事。
对方的祖母李氏跟牛婶的娘亲是手帕交,年轻的时候说要给孩子定娃娃亲,可惜牛婶的娘亲嫁在同村,李氏却是远嫁。
从此一个南一个北的,日子皆过得不怎么好,舍不得多花钱雇人写信,便渐渐就断了联系。
转眼几十年过去了,李氏家里遭了难,带着儿孙回村投靠娘家,两人聚首已是白头,两老旧事重提,便又想着要结亲。
牛婶的大哥成亲早,孩子都定亲了,算起年龄来也就牛婶嫁的秀儿和李氏的孙子重山相配,于是便定下了这门亲事。
李氏一家回来桃李县是投靠娘家亲戚的,可以说是一穷二白也不为过,只是牛婶嫁在方家村这个桃李县最穷的村子,说亲本来就难,所以夫妇二人在老人的劝说下也没多想就同意了。
那时候方家村家家户户都饱一顿饿一顿的,便是周边日子好过些的村子,聘礼多是一只鸡加一篮子鸡蛋,若是加点粮食加块布头的,就足以让人羡慕了;嫁妆一般是完好的一对陶碗加两三双布鞋,若是有绣件,那都是能卖钱的,肯定能得夫君看重。
到底是家里唯一的女儿,牛叔牛婶对秀儿还是很疼爱的,当时圆宝弄了绣花花样的时候,牛婶就厚着脸皮讨要了几幅,求了次等绣娘帮忙绣了鞋子和盖头。
如此用心,就等着秀儿年底嫁人了。
可偏偏这个时候,李氏的儿子和儿媳来了方家村,说李氏病倒了。
这病来得急,郎中说是积劳成疾,若是家中富裕,先买些保命的药吃了,之后好吃好喝供着,滋补药材调理着,过段时间便能好起来,若是花不起这个钱,那就难咯。
牛叔牛婶听说他们说完,以为他们想要秀儿早些嫁过去冲冲喜,没想到对方却是要退亲的,说是想要牛叔牛婶归还聘礼。
只有犯了错的姑娘家退婚,才需要返还聘礼,牛叔当时就气得不轻。
但那夫妇二人哭着哀求,说本就是投靠亲戚家,家中剩下那么点钱都用来置办聘礼了,如今家中老人病重,实在是需要银钱救命,况且亲戚接济全看在李氏的面子上,李氏万一去了,他们一家子也不知会否被赶出去,秀儿若是嫁进他们家,他们家还得多纳赋税,所以是不愿结亲了。
牛叔和牛婶瞧着这夫妇二人实在可怜,也总不能硬要把女儿嫁过去,只是为了女儿名声,聘礼自然是不能退的,便说婚书交还可以,聘礼肯定是不能退的,但是看在两家曾经交好的份上,可以给他们五十文救急。
两家人协商好便请来了媒人,写了解除婚约的文书,把原来的婚书给毁了,从此秀儿跟重山二人婚嫁各不相干。
本来这事就这么完了,但是牛叔牛婶想着两家从前也是多有往来,李氏待人也是十分和气,既是病了,她们也应该去探望一下,顺便跟家里人说一声退亲的事。
于是夫妇二人次日换了两只鸡蛋,又带了一碗豆子出门回牛婶娘家去,打算叫上牛婶的娘亲一同过去探望。
这才刚到村口,就见牛婶娘家一家子在村里对着一户办喜事的人家破口大骂。
细问下才得知,原来重山那小子今日要成亲。
昨日跟秀儿退亲,今日便迎娶他人。
那个说是病得下不来床的李氏,如今正跟牛婶的娘告罪,说自己是回来投靠娘家的,日子不好过,这也是无奈之举,装病也是为了全两家面子。
牛叔牛婶这才得知自己被人骗了,甚至在村里其他人口中得知,原来重山跟别村的一个姑娘看对了眼,而且那姑娘家境还算不错,家中嫂子是个绣娘,所以也习得女红,平日绣些手帕抹额的,能给家里增添进项。
相比之下,秀儿就差距甚远了。
哪怕李氏是装病,只要装得彻底,日子久了大家也不会说什么,偏偏他们次日就成婚,李氏还好好地站在人前,这不明摆着把牛叔一家的面子丢地上踩么,牛叔牛婶气得抓着重山那小子就想揍人。
村长见状不得不叫上村里人把人拉开,上前调停。
李氏一家悔婚没有信义,又骗了牛叔五十文,若是牛叔去报官,重山是要被打板子的。
可这是李氏那个新进门的孙媳说道,若是牛叔愿意就此作罢,她愿意拿出一两银子作为赔偿。
一两银子不是小数目,不说当时方家村连饭都吃不饱的情况下,就是牛婶的娘家人听罢也不说话了。
婚已经退了,即使报官抓了重山去打板子又如何,秀儿的婚事因为方家村穷,本来就难说亲,打了重山也不会变得好,旁人说起还可能会多嫌一句是个不依不挠的人家。
这世道男子总比女子好过些,重山又不去考科举,没有信义这事,只要他不出去找工做,勤勤恳恳种地,根本就没什么影响。
哪怕被人嘲笑几句,他大可推说是父母之命。
不论怎么说,也是拿了这一两银子的补偿更为实际。
在村长的劝说下,牛叔牛婶面对那一两银子,也只能无奈地妥协了。
秀儿的亲事这一耽搁,就耽搁到现在。
方家村日子越过越好了,从前牛婶找媒人去相看,媒人跟别人说这姑娘是个可怜的,命不好遇着了那样的未婚夫,现在媒人跟别人说,这姑娘命好,跟那不识货的人家早早断了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