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得遇到愿意听自个讲话的人,杨星依渐渐打开了话匣子,一股脑儿将曾经开心的、不开心的事全部说与岑雪听。尽管大多是不好的事,但她也没觉得有不妥之处,只觉得今天把过去二十多年没能说出口的话都说出来,整个“人”轻松快活不少。
作为听众的岑雪,起初还能耐心听着,时间久了,便愈发不耐烦,一是留给她们的时间不多,二是杨星依简直是把她当垃圾桶了,二十多年来积攒的苦水全往她这倒,已经开始影响到她的心情了,最重要的是,她发现二号并未和自己在一处,也顾不上什么礼仪教养,直接出声打断杨星依:“抱歉啊,这些事,之后我若是有空了,再来听你说,现下我有更重要的事要问你。”
“啊,抱歉啊,自顾自说了这么多。”杨星依若是正常人面貌,此刻估计已经惭愧地红了脸,她收了方才稍显激动的语调,细声细语道,“请说。”
“和我一起进来的人呢?”
“你放心,她不会有事,等我离开,你就能见到她。”杨星依突然不好意思起来,扭扭捏捏道,“那个,我可以拜托你一件事吗?”
岑雪:“你说。”
“帮我给我家里人拍张照片,你下次来的时候,带给我,好吗?我很想念他们。”怕岑雪不同意,她又道,“我死前没能见他们最后一面,死后又被困在这里,整日睡觉吹风,不知不觉已过七载,都快忘记他们的模样了。我觉得你是个好人,会帮我的吧?说不准我见到照片,没了遗憾,就去投胎了。”
“这……”这事不难,完全可以拒绝或者敷衍糊弄过去,但岑雪就是不愿有意欺瞒杨星依这份眷眷之情。她虽看不见杨星依的面容,却也知道,杨星依此刻定是满怀期待看着她。可要她把亲人已逝的消息告诉杨星依,又于心不忍。眼前姑娘遭受太多苦,她实在是不忍为其再添份世上已无至亲的苦。
“不可以吗?”杨星依见岑雪迟迟不回答她,期待的心瞬间跌至谷底,“其实你有话可以直说的。”杨星依何其聪明,从小到大,成绩都是年级第一,又因家世低微,为人处世讲究“能忍则忍,忍不了也忍”,故而养成察言观色的习惯。从岑雪短短几分钟内面部微表情的变化来看,她断定,岑雪一定隐瞒了什么。
“没什么,我来这只为证实你所说的话的真实性。”岑雪说,“我该回去了。”
屋内沉默几秒后,杨星依说:“他们出事了,对吧?”穷人在这吃人的社会里很难活下去,穷且聋哑的人更是难以存活,这个道理,她很早就明白。
她又一遍说道:“他们出事了,对吧?”
“是。”岑雪终是推翻先前的想法,决定实话实说,她想,杨星依有权知道真相,即便这个真相很残忍。有人愿意活在虚假的美好中,有人愿意活在真实的痛苦中,杨星依大概便是后者。
“是活着,还是……”杨星依像是喉咙被什么东西卡住般艰难开口,“死了”两个字更是无法顺利说出。
“几年前他们相继去世了。”岑雪说,“具体的我不清楚。”
屋里一片死寂,除了岑雪微不可闻的呼吸声,便只剩空气流动声了。良久,岑雪才听见杨星依长叹一声,喃喃道:“死了吗?死了也好,反正这糟糕的世界也没有多少值得活下去的理由。也不知道他们在阴曹地府没见到我会不会着急。”
“你可以帮我做一件事吗?”这次杨星依没有等岑雪回答,“如果我家人有好好被埋葬的话,帮我给他们一壶米酒,听说米酒是甜的。顺便替我向他们说声对不起。”
紧闭的门悄然打开,属于白天的光进入屋内,逐步吞噬黑暗,耳边传来二号急切的询问声:“小雪儿,你刚刚去哪了?有没有受伤?你知不知道,你突然不见了,我那小心脏砰砰直跳,差点蹦出胸膛了……”
二号的关切如钱塘江潮水奔涌而来,岑雪却像是穿了防水外套,潮起潮落,滴水不沾,只目光复杂地望着前方,明明那里什么都没有。片刻后,二号听见岑雪用极轻的声音说:“好,我帮你。”
不会是给吓到了吧,二号心中再次万马奔腾,眼里的疼惜都快要溢出来。她一把抱住岑雪,嘴里嚷嚷着:“小雪儿,要是没了你,我该怎么办啊。算了,吓傻了也没关系,我不嫌弃你,我会养你的。”
“我好好的,你在说什么胡话。”岑雪推开二号,整理好被弄皱的衣服,皱眉道,“以后不要再说什么‘没了你该怎么活’的话,你我不过萍水相逢,出了游戏,这辈子说不准都不会再见面。”
“萍水相逢吗?”二号脸色沉了一瞬,抬手搭上岑雪的肩,整个人往岑雪靠去,用着轻佻的语气说,“什么萍水相逢,你我可是夜夜同床共枕的关系啊。不过,你有句话说的没错,出了这里,我们未必能再见面,毕竟,世界那么大。”说到最后,二号竟伤感起来,这倒是难得一见的天下奇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