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在林强制性打断自己：“我去开灯。”

旁边的人却拉住他，说：“等一下，我再吹一次蜡烛。”

陈在林：“还吹？”

周普：“嗯，我愿望多，吹一次应该不够。”

“……”

陈在林耐心地就着手电筒再次点燃蜡烛，周普却突然偏头，固执地盯着他看。

本来就因为刚才的想法心烦，这会儿对方目光直勾勾地仿佛要看穿他的龌龊心思。

他偏头想要不动声色地避开，可那人似乎不打算放过他，烛火的光落在周普眼底，星星之火似有燎原之势。

陈在林再也忍不了了，手指戳偏周普的额头：“吹蜡烛啊，你又看什么？”

谁料被对方一把反握住手。

“其实我有话对你说。”周普就着这个姿势说，“先别开灯，让我斟酌一下。”

“什么话见不得光？怎么，你要和我告白？”

明明是一句对于他们再平常不过的玩笑话，陈在林被握着的手却僵了：“说。”

如果真的是……也不是不行。

“我想说，前段时间对不起啊。”周普有些别扭地摸摸鼻尖，缓缓道，“我老是挑你毛病，还骂你是废物，这些都是我做的不对。”

陈在林怔了下，两人平时插科打诨、互损互怼惯了，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从周普嘴里听到这种话。

不过不是告白什么的，他竟然有些失望。

紧接着，周普继续一字一句地娓娓道来：

“在临昭打架那天我说的都是气话，我没有看不起你，真的。我一直也没觉得你不行，就是觉得你不应该是现在这样……以你的能力，其实可以过得比现在更好。”

“但后来我才发现，我压根儿不知道你这十二年到底是怎么过来的，也没有考虑过你变成现在这样的原因，就只是一直用我的标准来约束你。”

“让你接受我的想法我的建议，却从来没有在乎过你的心情。”

“这么长时间过来，我承认，现实确实比我想象的复杂得多。没准儿我经历过和你一样的事，也不一定做的比你好。你很厉害其实。”

周普的语气听着尤为诚恳，不掺一点虚假，他捏了一下陈在林的手心，眨巴下眼：“我已经在反思自己了，而且保证以后再也不会这样对你，所以，你能原谅我吗？”

陈在林喉结滚动，撩起眼皮，在颤动的火光里凝视他许久，心神微动。

“所以你不让我开灯，就是为了道歉。”

“其实我酝酿好几天了，这会儿是突然想说的。”周普垂着眼点头，又讨好似地用肩膀碰碰陈在林，“我怕过了这阵儿就张不开口了，所以你能不能现在就原谅我？”

陈在林心软得一塌糊涂，不由轻笑一声，胸腔共振出颤音。这笑是由内而外的，比平时更加洒脱。

周普手臂撑在身后，偏头等他回答。在听见那人说“不原谅”时，抿紧了唇。

可陈在林话又转了个弯：“因为这是我的错，我没有过上你想要的生活，是我先辜负了你。”

“没有辜负，我不怪你。”周普立刻摇摇头，“你过得也不容易。”

陈在林低头笑了，声调更温柔：“我以前总觉得你自以为是，其实我也自以为是了。我总是限制你自由，还总是打击你，这个我也向你道歉。”

没料到能收到毒鸡汤王的道歉，周普也睁大了眼。

陈在林把自己最近的想法摊开坦白，也开始一段忏悔：

“打架那天我也说了几句胡话，我不是觉得你自不量力，也承认你确实有才华，我只是不想你受伤，不想让你再经历一遍那些烂事。”

“但是……”陈在林轻叹，“我在你这个年龄，最讨厌过来人指手画脚，最近我才意识到，现在的我，好像和他们也没什么区别。”

“我一直在说我们是不同的两个人，却总觉得你会走上和我一样的路。确实不该这样。你的人生才刚开始，没准不会变得像我一样。”

“还好，你也不差。”周普小声插了句。

陈在林笑笑，说完最后一句：“你确实不是上帝视角，但我也不是。我们都不知道土下面是不是有钻石。”

他以前烦透了周普，觉得这小子太年轻，太理想化，过于心高气傲。可如果自己重活一回，未必不会这样。

他总是一遍遍后悔着，想着“早知道如此就不这样做了”，可如果不能带着记忆重活一遍，他必定不能做到“早知道”，二十岁的他不能超脱时空拥有三十岁的视角，处在一件事之中的他也不能拥有事后的清醒理智。

他用事后理智人的标准，去审判过去那个视角有限的自己，认定从前的自己是愚蠢的，这本就不合理。

现在的他所后悔的决定，可能是曾经的他，那个认知有限、能力有限的自己，能做到的最好的程度。

所以，何必一再苛责曾经的自己？

少年人最爱做梦。可是，人不做梦也枉少年。

陈在林想了想，又说：“既然你想按自己的方式活一回，那就按你想的试试。不过，以后有什么问题多和我交流。”

听见这话的周普喜上眉梢，眼睛似黑曜石般流光溢彩：“嗯，我知道。”

陈在林揽着他的肩膀往怀里拢了拢。

周普歪着身子没抗拒，唇边抿着浅笑：“哎，我发现你这人看人还挺准的，不然我以后认识新朋友，你就帮我把把关吧？”

“嗯。”陈在林眼睛一弯。

周普试探着伸来一只手：“那我们，和好吧？”

陈在林挑眉：“我们原来在吵架？”

“都吵过多少回架了，还打过架。”周普害了声，“今天过后，一笔勾销。以后统一战线，尽量少吵吧。”

陈在林声调低沉柔和：“好——听你的。”

周普：“那你倒是伸手跟我握一下。”

“形式主义。”陈在林嘴上褒贬，指腹却蹭上周普手心。

收紧手掌，周普纠正：“仪式感。”

陈在林想，曾经他一度用酒精、香烟和爱欲麻痹着自己，周普是挺爱讽刺他的没错，但他其实清楚地知道，很多都是事实。

他企图掩盖的那些东西，被一个一个揭开，他不得不去正视，那些他人生中无法圆满的诸多遗憾。

不尽人意的工作，一塌糊涂的感情，封存已久的理想，念念不忘的白月光，被辜负的期望，没说出口的道别。

他从周普明亮的瞳仁里看到了自己的倒影。双手交握的同时，传来丝丝缕缕真切的温度，好像有什么跟着那温度一起融化了。

被冰封着的陈年旧伤，暴露在暖融融的阳光下，已经不痛不痒。

所有他耿耿于怀的、无法接受的、难以释然的，这一秒都变得无足轻重。

他决定原谅现在的自己了，也放过，曾经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