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衣裳脱下来,让我瞧瞧。”
说这话时,祁辞正躺在菱花纹红酸枝摇椅上,裹着件黑貂大绒裘,旁边燃着只黄铜兽头香炉。
浓郁的白烟自铜兽的口中氲出,浓郁得有些呛人。
而他的面前,来了个身形高大的男人,黑压压地像堵墙似的立在那里。
“是。”那男人寡言得紧,听到祁辞这荒谬的要求,竟然也闷声应下,粗糙的大手一颗颗解开了袄上的布扣,随即露出了半身精装结实的肌肉。
祁辞眯起了那双鸳鸯眼,像是要看穿什么,指尖拨弄着青玉算盘上的珠子,瓷白的下巴蹭着墨绒微微上扬:“你走近些。”
男人十分听话地向他走来,甚至干脆俯身半跪在祁辞的躺椅前,旁边的金漆葫芦宫灯,照亮了他的眉目。
“倒是生得还算顺眼,”祁辞又靠回到摇椅上,枕着童子白瓷枕懒懒地问道:“再说一遍,谁叫你来的?”
“是表老爷。”
“听闻上个月大少爷身边的裴八没了,表老爷就派我来顶上他的缺。”
“没了?”祁辞似笑非笑地支起身子,伸出手指勾住了男人的下巴,猛地凑到他面前,乳白的烟雾模糊了他的面容,唯有勾起的唇像是凝了血,故意吓唬他:“你知道他是怎么没得吗?”
“他被我咬断了喉咙,剔光了筋肉,连骨头都敲碎吊起来当铃铛。”
“你还敢来?”
男人自进屋后,头一次抬起头来望向祁辞,灯火下他的眼瞳微狭,有些像兽眸,表面的温厚之下藏着危险与野性:“敢。”
“大少爷留下我吧。”
祁辞忽然嗤笑了声,他袖口露出的手腕还带着红色的兽齿咬痕,微凉的指尖落到了男人的肩膀上,又沿着那隆起的肌肉线条,探向男人的胸膛:“愿意留就留下吧。”
“这么结实的皮肉,够我吃好几顿呢。”
男人喉结动了动,但是没有说任何话,可祁辞靠得更近了,清冷的松香扑洒在他的颈侧,红舌若有若无地舐着,当真像是食人血肉的妖:“你说……我从哪开始吃起?”
男人的胸膛像是被烤得灼烫的石头,托住祁辞倚上来的身子,眼眸却避开了对方的视线,像是要藏起心底被挑弄起的欲望。
“祁老板,祁老板!”
就在这时候,当铺中却传来了跌跌撞撞的脚步声,祁辞还未来得及作出反应,就见着人影已经闯到了他们眼前。
“祁老板,祁老板在吗?”
“求您救我的命——”
来人显然没预料到,此刻屋里会是这样暧昧场景,喊到嘴边的话都生生咽了回去,泛浑的双眼瞪大了,无措地望着他们,气氛霎时间凝固了。
“哦,来活了,先放过你。”祁辞被扫了兴致,慵懒地从男人身上起来,又歪着身子倒在躺椅上,抬起鸳鸯眼看着来人:“说说吧,你的命怎么了?”
来人还有些回不过劲来,尴尬地抹了把脸,然后才哆哆嗦嗦地说道:“我的……我的肚子里有具焦尸!”
“它要爬出来了!”
“贺警员跟我说您能处理这种事,祁大少爷,求您救救我啊。”
那人边说边胡乱扒开了身前鼓鼓囊囊的旧棉袄,一股焦糊的尸臭随即传来。
他的肚皮鼓胀得苍白发灰,半只烧焦的手掌从肚脐处狰狞伸出,五根皮肉殆尽的手指,像枯枝般张开,一刻不停地抓着周围的皮肉,像是要挣扎爬出更多。
这样骇人的情形,却并没惊动祁辞,他只是被尸臭熏得皱皱眉。
原本半跪在躺椅边的男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了身,他从柜上的黑陶罐里取来香丸,添到了祁辞身边的兽头熏炉中。
清冷香气传出,遮盖了焦糊的尸臭,祁辞这才浅浅地吸气,斜睨了那男人一眼,男人却只是低头又退去旁侧站着。
“祁老板,求您一定要救救我……我家中还有老父病母,实在不能出事啊!”
来人显然已经被肚皮上伸出的手指吓得精神恍惚,一个劲地哀求着,眼看就要跪倒在地。
“行了,”祁辞心中莫名生出股烦躁,将视线从男人身上移开,又看向哭喊着的人:“你先把事情说说清楚,我再掂量掂量能不能救。”
“哎,哎!”那来人连连点着头,这才将自己的经历说了出来。
他自述名叫徐鹏,家住在城北五里外的小宁庄附近,那所谓的小宁庄就是义庄,或有客死他乡尸体来不及运回的,或有家贫一时间没钱安葬的,都会将棺木暂时停放在那里。
而徐鹏就是这小宁庄的看守。
除此之外,他还承继了徐家祖辈传下来的手艺,是个殓尸人,平时帮着死人整理整理仪容,收拾收拾棺材,活计倒清闲,可就是名声不太好。
旁人嫌他整天跟死人打交道,阳气轻阴气重,所以他如今快四十岁也没能娶上媳妇。
但徐鹏也并不在乎,这世道能让他有几个钱赚,侍奉老父老母就行了,跟死人打交道总比跟活人抢饭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