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儿又活了啊,又活了——”
徐老汉回想着当日的情形,又是哭又是笑,他用力锤着自己的胸口,哀嚎出声。
祁辞放缓了语调,说出的话却没能减少半分残忍,他松开了抵着焦尸面门的算珠,遥遥地指着地上碎裂得“徐鹏”:“可他并不是你的儿子。”
“他只是你捏造出来的泥壳子。”
聂獜站在焦尸后,无声地抬头,眼眸望着祁辞的背影,沉默中藏着波澜,听他继续说下去。
“他听到了你的哀恸,在你手中成形时就生出了执念,代替你儿子活下去的执念。”
“所以泥壳子活了,但他并不算是真正的人,我们通常称之为——执妖。”
徐老汉使劲摇着头,口中浑浑噩噩地说着:“我不管他是什么,只要他活着就行了。”
祁辞无情地打破了他的幻想:“既然是执妖又怎么能算是活着呢,他靠吸取你的生命而维系存在……从他出现的那一刻起,你就是临亡之人了。”
“执妖存在的越久,你就离死亡越近。”
徐老汉并不能完全听懂祁辞的话,他垂头看着地上,已经碎裂得越来越厉害的徐鹏,摇摇头说道:“可他是我儿子,我愿意的……”
“只要再将他修补起来,他就能活下去,我愿意替他去死的。”
祁辞叹息着摇摇头,收起青玉算盘,让聂獜抓着焦尸来到徐老汉的身边,带着浅浅地怜悯:“可是他不愿意。”
“他才是你儿子,自从你将他困在泥壳那天起,他就想要出来,不想被困在那里面,也不想被取代……”
所以焦尸徐鹏才要毁掉泥壳子“徐鹏”,他也想要活着,活着陪在自己的父母身边,为他们养老送终。
“执妖寄生于活人的生命,只要你死去,他也很快就会跟着消失。”
老头颤巍巍地转头,看向已经被烧得面目全非的儿子,终于捂脸痛哭着跪倒在地,口中着了魔似的反复喃喃着:
“留不住……留不住……”
这些天来,他不是没有察觉到“徐鹏”的异样,可只能想着维持这个样子,能过一日就过一日。
可到头来,无论是已经烧死的真儿子,还是完好的泥儿子,他都留不住,一个都留不住——
祁辞稍稍避开目光,没有再看哀恸的老人,而是用尽量冷淡的声音,对那焦尸与泥壳子说道:“刚刚我说的话,你们也已经听到了。”
“再留下去,你们非但不能为父母养老,反而会害了他们——是放下执念自己走,还是我送你们走?”
他再次拨弄起青玉算盘,每颗算珠都莹润得没有一丝瑕疵,在祁辞的手指间映出他们的模样,随时都有可能被碾为光芒碎屑。
焦尸与泥壳互相对望着,已经崩碎得快要看不出人形的“徐鹏”,艰难地开口,替自己也是替真正的徐鹏说道。
“我们……愿意……放下了……”
“祁老板,求您……帮我们看顾老父老母……”
破旧的房屋中静了下来,只剩下徐老汉越来越低,像是苍老到枯竭的哭声。
“好,我答应。”祁辞暗暗松了口气,他转身向着仍旧站在暗影中的聂獜说道:“你去把窗户推开吧。”
“嗯。”聂獜闷声点头,踩着满地的纸扎人烧成的灰烬,来到屋子破旧的窗边,伸手推开了它。
窗外不知什么时候,又下起了雪,漫天的白色雪影中,却坠着轮明亮又清晰的月亮。
月光伴着飞雪,随风一起被吹入着狭窄凌乱的房间中,像是汇成了一条路,等待着将要踏上它的人。
地上的“徐鹏”不再继续破碎,烧焦的徐鹏也不再扭曲,他们从地上爬起来,蹒跚地向着那月光走去——
徐老汉终于止住了哀嚎,极致的悲痛下他甚至有些麻木,怔怔地抬头望着祁辞,声音干哑地问道:“他们要去哪里?”
“我也不知道,”祁辞摇摇头,又像是安慰般说道:“传说有个叫月城的地方,所有放下执念的执妖都可以去到那里,然后永远安宁。”
“那就是登入极乐了……”徐老汉自言自语地说着,双手撑着地面站起来,“那是好事,我要送送他,送送我儿。”
他不断固执地喃喃着,从家中堆着的那些丧葬用品中,翻出了许多陈旧泛黄的纸钱,跟在两个“徐鹏”的身后,大把大把地洒向空中。
“儿啊,你走吧,走吧——”
“爹送你——”
祁辞就站在那飞雪与纸钱中,任由它们落在自己的发间、肩上,看着越来越远去的两个“徐鹏”,还有徐老汉的背影。
直到聂獜走到了他的身边,抬手轻轻地为他拂去纸钱,他才开口说道:
“泥壳子徐鹏是执妖,原本应该死去的焦尸徐鹏,也是执妖,他们的执念都是活下去,陪在老父老母身边。”
“被执妖寄生的人我们称为临亡者,寻常一个临亡者身上,只能寄生一只执妖……泥壳子徐鹏寄生的是徐老汉,那焦尸寄生的又是谁呢?”
聂獜闻言转身,看向那通往二楼的狭窄楼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