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因为名字叫“梧桐庄园”,道路两侧种植最多的便是梧桐树了,在盛夏时节高大挺拔,枝繁叶茂,是晦暗的天气也遮挡不住的浓郁的绿。
“最近天气也不知道怎么了,就没见过几次太阳,闷闷的,搞得人心情都不好了,也不见有下雨,下雨还畅快点。”宋雨溪抱怨了一句天气,又扭头问他些闲话,“考完试了吗?什么时候放暑假?我找人算了日历,七月二十号是个好日子,适合订婚,你觉得怎么样?好像太仓促了点,不过没关系,都准备妥当了。但结婚的日子很难选,估计得到明年了,正好多准备准备,晚一年也不急。”
“都行。”凌含真没有任何意见,按部就班回答她的问题,“下周三考完,周五下午有个校级演出,跳完就正式放假了。”
他停下脚步,从里面摸出两张票,递到宋雨溪面前,眉眼微弯:“票。”
宋雨溪笑吟吟接过:“就两张啊?不给哥哥一张?”
凌含真愣了一下,不自在地垂下眼睫,声音也放轻了:“他不要了吧,应该很忙。”
“他最近确实很忙,我都见不到几面。”宋雨溪想了想,“不过最近肯定会联系你的。”她凑近凌含真,悄声道,“太久没见了,哥哥也害羞呢。”
凌含真震惊地睁大了眼睛望向她,怎么也无法把印象中的明栖深跟“害羞”这个词联系在一起,只当她戴了亲妈滤镜,闷闷“嗯”了一声,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
正好转过弯,俨然是另一个天地,被植被巧妙掩映起来的,是一个极其精致的花园,种植着大片大片的白玫瑰,辅佐以粉黄灯颜色的其他玫瑰,让人眼前一亮。花园中间簇拥着一条鹅卵石小路,路很长,尽头连接着一座巨大的喷泉,主体雕塑是一位弯弓射箭的少年王子,辅以一圈幼年王子,俱是不同形态。
花园后是别墅的主体,修建成巴洛克风格的白色城堡,兼之浅金装饰,华丽而繁复。
两个人顺着鹅卵石小路一步步走向尽头的喷泉,凌含真的脚步忽然有些僵硬,大脑几乎一片空白。
不算一模一样,但也……太像了,应该不会有这样的巧合吧。
宋雨溪没有察觉到他的异样,沿着小路悠闲走着,一边给他介绍:“这个房子我一眼就相中了,不但总体华丽漂亮,而且细节也做得特别好,基本挑不出差错。看到了吗?我手指那里,花园里藏着的小雕塑,都是戴王冠的小孩在玩耍,有好多个呢,也不知道是哪家小王子的城堡。”
凌含真只觉她的声音忽远忽近,像雾一样缥缈,而自己的心跳太快太剧烈,以至于呼吸困难,甚至听不清她在说什么。
终于,在走近喷泉前,宋雨溪发现了他的异常,连忙停住,握住了他的手,担忧地问他:“怎么了真真?哪里不舒服么?”
凌含真摇摇头,望着她的眼睛,胸腔中情绪翻涌如潮,有许许多多话想要问她,却不知道该从哪里问起。
他清晰地记得,在他十岁生日的时候,明栖深送给他的生日礼物是一座私人订制的城堡模型,除了建筑主体有些许区别之外,巴洛克的华丽风格,小王子的喷泉,白玫瑰花园,花园里隐藏着的小雕塑,是蹒跚学步的幼儿、乱跑扑蝶追鸟的儿童、意气风发的小少年……两岁、五岁、七岁、十岁……象征着他成长的每个阶段,都和这座房子,一模一样。
“每个小王子都应该有自己的城堡。”明栖深当时是这么告诉他的,他甚至记得对方当时含笑脸上的每一个细节,尤其是那双漆黑发亮的眼眸,漾着无尽的水波,朦胧而多情。
他对于这件礼物爱不释手,喜欢得不行,但毕竟骄纵惯了,尤其在明栖深面前,再满意也要挑出点不满意的地方:“可它到底是个模型玩具,又不是真的城堡。”
明栖深不在意道:“这有什么难的,等你长大了再送你个真的。”
他从未想过,昔年一句无心之语,竟然真的被对方一直牢牢记在心上,甚至在十年后实现,更何况……还是在他们的关系早已冰封蒙尘的情况下。
又或许并不是刻意记着的,只是他说过的每一句话,都被对方印在心里,无需刻意,而是早已养成的习惯。就像明栖深说过的所有话,他也都刻在心上,纵使时间的长河在不断冲刷,也未能抹去印记。
脑海中仿佛有太阳爆炸,闪耀成夺目的、无尽的亮光,他怔怔看着宋雨溪,好半天终于在爆炸的亮光和纷杂的思绪中抽离出些许冷静,勉强开口:“这个房子,是小……”又猛然顿住,小心翼翼换了个问法试探,“是谁买的?”
“前几年,你哥上完学刚回来的时候,我想着你以后上大学了,肯定要上京舞的,可大学都要住宿舍,你从小到大哪儿住过什么宿舍啊,肯定不愿意跟陌生人一起住,我就打算给你在附近买套房,饭桌上说起这件事时,你哥竟然说要跟我一起看看,这里的房子我也来看了,觉得太空旷,你一个人上学住,还是得方便点,最后还是买了学校附近的平层。”
宋雨溪声音温和,却并没有直接说是谁,而是娓娓道起往事,说到这里不由莞尔:“谁知道那小子看上了,跟人问来问去的,当时我就觉得不对,果然他不想告诉我们,打算偷偷用自己的私房钱买,结果钱不够,只能去跟他爸借,还打了借条,这才暴露出来,装修设计,都一一亲自过问,可上心了。问他给谁买的,他就说自己住,可他自己有房子啊。装修完来都不来,只让人照看着,好像根本没买过似的。直到前几天,我说要带你挑婚房,他才松口说把这套也给你瞧瞧。”
她说的每个字都重似千钧,沉沉砸在凌含真心上,砸得他心口生疼,以至于他的视线愈发模糊,什么都看不清,脸上湿漉漉的全是水,风吹过时,一片冰凉。
他听见闷雷撕裂天空阴翳的声音,听见雨滴敲在花园里的啪嗒声,听见宋雨溪极轻的一句话。
“真真,哥哥心里,一直装着你呢。”
终于下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