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的大夫中有谢府门下医馆的人,老大夫须白癯瘦,精神矍铄,头发还未打理一看便刚从家里赶过来。
随老大夫同行的还有他的爱徒——刘武烈。
“大哥,何姐姐。”刘武烈今年才十三岁,还是个孩子样,向二人乖乖地问礼。
“你不在家好好待着,来这里干什么?”刘武灵看见人后大惊,轻斥道。
“我来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忙的。我们家受了谢府这么大恩惠怎么能不来帮忙呢?”刘武烈道。
“哎你……”刘武灵觉得这话好像没问题,但又好像不太合时宜,磕巴几句,就随着小子去了。
没一会,老大夫出来了,他不语,只是对着谢知婉摇头。
“都出去吧。”谢知婉下令,“谧儿留下,其他人都去外面等着。”
刘武灵离开前回身看了眼何卿云,她已经越过帘帐在自己的舅舅面前跪好。
为自己哥哥戴的孝还未解除,就又要面对舅舅的离去。刘武灵心中不忍。
“嗬…哈啊……”谢知礼的声音十分粗粝,像是两张砂纸相互剐蹭,他说不出太多话了。
“你还有什么想要说的。”谢知婉轻问道。
他的牙齿已经被毒血污染,面庞变成一种可怖的青黑色。
“曜儿……”他呼道,“爹爹对不起你……”
“何昼……”
听到自己父亲的名字何卿云意外地抬头。
“对不住……姐…死在棠丘的人本来应该是我。”
他磕磕绊绊地说,当年本来他谢知礼中了流箭,一命呜呼,为了救他,身上只有一些轻伤的何昼死了。
“是我带走了你和谧儿的幸福,你那么爱他,我又明明知道。”
谢知婉吐出一口气,“放过你自己吧,这么多年,战场的事谁又能说明白谁对谁错,我从没有怪过你。”
“谧儿…我让谧儿失去了父亲,谧儿也不会怪我么?”他喘着粗气问,缓缓伸出手。
何卿云泣不成声,她握住舅舅的手,哽咽道:“不会的,这么多年您已经足够爱护我了,您和我的父亲已经没有任何区别了。”
“……”谢知礼没有说话,他定定地瞧着何卿云。
何卿云被看得发蒙,她轻喊:“舅舅……”
谢知礼忽地像个少年人一样咧开嘴笑起来。
“娘……你来接我了……”
多年后再回想这夜,何卿云依旧不清楚是当时舅舅已经意识涣散分辨不出人了,还是她真的很像亡故的外祖母,同样,母亲也没有来得及告诉她答案。
谢知礼缓缓垂下手,他是被人下毒而死,死前眼睛耳朵还在淌着黑血,只怕到地下他的父母会辨认不出他。
谢知婉合上眼睛,为弟弟为父母为谢氏流下眼泪,她的心终于在此刻荒芜。
在得知谢知礼临阵倒戈,犹疑不决后谢知婉就立马明白他到底在想什么。
他看重的人、事太多,却天真地想要留住所有,注定丢了这个又失去那个,所以到最后他连自己也失去了。
夜晚已过,天刚青白,新的一天来临。
骆氏皇城的禁军们手执矛戈兵临谢府,周身盔甲在天光下齐齐闪耀着雪亮的光芒。
“陛下有旨!抄没谢府,谢氏府下在籍所有人统统压入大牢,听候处置!”为首宦官是骆玄家奴,叫做宁际中,自骆玄少年时期就跟着他,十分得其信任。
宁际中把一个册子交给为首的禁军,“比着这个拿人,别抓错了,这是咱大楚开国的第一桩大案,可别糊涂办了。”
“是。”
禁军首领听命,他手里的册子是谢府这么多年在籍常住的所有人,上至谢府的四个主人,下至刘晚刘武灵这样的家奴。
何卿云闻言无法忍耐,她双手推开大门,双眼微红,像是饿了许久的狼,恨不得撕咬这里所有人。
谢知礼此时已经阖目咽气了。
她的出现令宁际中眉头微动。
“何小姐,请节哀。”宁际中稍稍欠身。
他也算年事以高,看到谢府的小姐如此年轻,青春大好的年纪却即将命丧黄泉,他本人甚感惋惜。而作为大楚王朝的奠基人之一,为了这个王朝的兴昌发展,无论多少人的牺牲都是值得的。
他冷漠起来,道:“何小姐,陛下有旨,谢大司马一门悉数收押,听后陛下处置。”
何卿云冷笑,“什么理由?”
“额……”
“还没编好?”
这位何大小姐的问题太锐利,同她的外表一样,艳光灼灼,骄狂太过,宁际中怎能把真正原因告诉她,又怎能把一个众所周知又晦暗难言的原因公之于众呢?
“把所有人拿下,不要在和他们废话了!”他朗声下令道,“一旦有人反抗,格杀勿论!”
何卿云大惊,倘如谢府所有人下狱那就是万劫不复,其后果可想而知。
她咬咬牙,大喊道:“刘武灵!带着朝仪剑快走!”
“那你怎么办!”刘武灵手里的刀与何卿云手里的朝仪剑在瞬间交换。
“我娘还在,我不会走的,你先别管我,快走!”她不善使刀,抬肘挥出时,让她比平时要多吃力些。
朝仪剑不仅是武器必要时还是一件信物,要他带着朝仪走,就是告诉他速搬救兵。
刘武灵从令,在禁军包围下,最终滚着刀子杀出重围,消失在春熙大街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