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烟厢房内,暖香浮动,几枝白梅插在绿豆色的长颈瓷瓶里,厢房内布置的雅致有情调,实在是约会佳地。酸枝木的绢纱香草折屏后,宋横玉和慧遥一大一小已经吃上了。
老板在屏风前正要向刘武灵交代酒楼里主要来往商队。
刘武灵打断,“这些等会你写张纸交上来就行。我现在有两个问题想问你。”
“噢,您请问。”
“我想问,楼下的那些西戎人北燕人常年来你的酒楼么?”刘武灵问他,“你知不知道留宿这种在我国边境流窜的敌国人,严重的话你是要以叛国罪的罪名下狱的?现在三国情形严峻,涿州西口都管辖极严,这些人怎么混进谷阳的?”
老板被吓得跪倒在地,“大人!冤枉啊!这些人不是西戎人北燕人,他们确实是我国子民啊!”
“十几年前三国开战,兖州归北燕,虽然我们从西戎手里抢回了西郡三州,但也把涿州的松华城丢了。这些人祖上就生活在兖州或松华,怎能因为战败,就否定他们是我们的百姓呢?”
“所以他们依旧认同自己的中原子民的身份,并不承认自己是其他两国的人?”何卿云站起来,“如果是这样,那其实也没什么。”
她看向刘武灵,明澈纯净的眼睛如一汪清泉,眼珠微转,示意他不要再追问了。
刘武灵了然,“既是如此,那就算了。这也不是什么大事。”
“第二个问题。”刘武灵让他起来回话,“有个商队要了很多酒,但并不喝,但带走用来买卖,数量又根本不够。你知道他们来谷阳是做什么生意的吗?”
“哦,这个商队是奇怪。”老板称是,“这个商队每年冬天会来,人基本都是固定的,我也都能对的上号。他们每次来并不买卖,三天就走,而且原路返回。”
“但这还不是最奇怪的。他们每次来都是大包小裹,把马累得够呛。又在我的酒楼要了很多好酒。但每次离开的时候这些东西又都像蒸发一样消失不见了。我有一次好奇,想要跟去看看他们在搞什么鬼,结果打头的那个李队长简直是脑后长眼睛了,发现后就把我撵回去了。”
老板突然压低声音,似是有所顾忌。
“他们去的地方是原来启州药局的遗址,那地方闹鬼,当地人可都不敢去。”
何卿云精神一振,若是头上还带着步摇钗环此刻必定是叮铛清响,她抬头,脑海里似乎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行了,你先出去吧,交代你写的东西走之前给我。”刘武灵说。
老板临走前嘴唇嗫嚅着,他对这‘巡视校尉’虽十分信任,但总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这两位京里来的贵人。这校尉据岳县尉说就是谷阳出身,以前见过也不是没可能,可那随行的小姐端着茶杯时气度高雅,举止有大族典范,容颜又如玉般清丽无暇,挺拔纤细如一株雪白的桦树苗。
这样的人他眼熟就很不正常。
“还有事么?”刘武灵语气不善。
“哦……没了,那小民就离开了,有事再叫我,各位慢用。”他低着头退出去,轻掩住门。
过后刘武灵悄悄问何卿云,“咱这个方法是不是招摇过头?我们万一被认出来怎么办?”
“不会。”何卿云很肯定,宫里画像师有几斤几两她还不知道么,“他们画的那张脸换个衣服就没人能认出来,只要和海捕文书上所绘不同,我不穿华服,你不穿官服就没什么大问题。”
内室,香草屏风里。
宋横玉和慧遥正大快朵颐,几乎风卷残云般把桌子上的饭菜扫荡了一半。慧遥是出家人,他不能吃的肉都在宋横玉碗里。
何卿云被宋横玉带回来的包裹吸引了注意力。
“这是什么?”她向宋横玉问。丝毫没有注意到内心为稀碎的饭菜而抓狂的刘武灵。
宋横玉答:“人骨。”
慧遥手一软,筷子‘当’的掉在地上。一时间厢房内众人寂静片刻。
“我搜遍了周围的狼窝,最后找到了这些人骨。有些年数久了我就让人带走了,我带来的这些骨头粗略估计不超过两年。旁边本来还有头骨…”她看了眼慧遥,“但觉得不太好,就也让他们带走了。”
何卿云摸摸自己的眉骨,“看来这件事非惊动官府不可。验尸的仵作毕竟不是我们可以调配的。”
“那倒不必。”岳清穆阻止,“仵作这一行当是世代的手艺,容易断代,谷阳城里原来的老仵作在十二年前的疫病里死了。现在留下来的是那个老仵作的儿子,他不学无术,我又需要,所以他家祖传的仵作手札就被转让给我了。”
“所以……”
“我来验尸。”
宋横玉不满,撂起筷子,“你验的明白么?当仵作怎么可能一本手札就能学好?理论和实践是有区别的。”
岳清穆道:“我是几年前得到的这本手札,从我当县尉至今,在谷阳出现的尸体都经我手验过,基本的一些手段我还是会的。再说我们短时间内也没办法找到其他可信任的仵作来验。”
刘武灵点头,表示支持,“还是岳县尉来吧,比较保险。”
宋横玉冷笑一声,不再开口。
场上的气氛冷下来,只能听见慧遥扒拉碗盘的声音,他觉得尴尬,大人们的目光都在他身上,于是又把声音放得极轻。
戌时五刻,一行人不欢而散。原本宋横玉带来的人骨被岳清穆带走,慧遥跟着宋横玉回到夹山寺。
谷阳远离帝都,官府不管,如今又临近过年,夜里根本没有宵禁的样子。一簇簇鲜艳缤纷的烟火在夜空中点燃,将天地间照得明亮,华彩灼灼,分外迷人。
何卿云晚上没吃多少东西,刘武灵买了一屉包子,两个人又单独在生意火红的路边摊吃了一会。
何卿云边吃边在心里自嘲,她可能永远也成为不了母亲口里用金玉珍宝堆砌出来的高族贵女,此刻挤在路边摊,看着亮如白昼、灯火通明的市集,她却觉出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感,仿佛是云端的人第一次踏上养育众生的大地。
“对了,你和慧遥有什么发现?”刘武灵问。
何卿云咽下一口包子,简单重复一遍他们的经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