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获嘉微微挑眉,问道:“七郎君有何妙计?”
“称不上妙计,”元破寒摇了摇头,想起成之染在潼关外对敌的策略,道,“兵多有兵多的难处,我军不如趁敌军初到,阵脚未立之际,杀他个措手不及。若乘势占了上风,再多人马也兵败如山。”
岑获嘉沉吟良久,道:“既然如此,那便一战。”
八月秋高,暑热未消。百里秦川,草木萧条。日光火辣辣地泼下来,层层叠叠的甲兵无处遮挡,被晒得热气蒸腾。
宇文绎坐在御辇上,隔着密密麻麻的人海,遥遥望见南军的人影。白花花日光刺得他眼痛,于是那人影也重叠模糊。
一路曝晒在毒辣日头下,他周身大汗淋漓,荒原之上的南风席卷而来,夹杂着阵阵越发绵密的鼓声,让他不由得打了个冷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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舟中逢暮雨,渭水过荒村。
成之染率人马乘舟西进,溯流而上,浩浩荡荡地进入渭水时,北岸的敌军临河张望,却无计可施,眼睁睁看着这一行艨艟小舰消失在渭水波涛中。
屠各段师见势不妙,急忙传令潼关和蒲坂守军挥师西上,沿路追击。
成之染见敌兵追得紧,却正中下怀。守军撤退后,河曲之地的两处天险都形同虚设,成肃大军不费吹灰之力,即可追随敌兵进入关中。
她的小舰吃水浅,如蚱蜢一般灵便轻巧,明目张胆地从敌军沿岸营垒前掠过。船身用木板封顶,将操帆划桨的军士障蔽在舱内,敌军从岸上放箭过来,也不能伤到分毫。
沿岸守军慌忙派信使疾驰入长安,将成之染溯渭水而来的噩耗禀报宇文绎。
宇文绎早已焦头烂额。
虎蹋城战场的刀光剑影仿佛只是一场梦。
然而数日来,敌兵雷鸣一般的鼙鼓声仍在耳边回荡,诸军将士血染沙场的惨烈形状时常浮现在眼前,而满朝文武战战兢兢的灰败面容,无不向他昭示着未曾远去的败绩。
那一战,他一败涂地,丢盔卸甲,甚是狼狈,一路纵马狂奔到灞上,才气喘吁吁地回头一望。到底损失了多少人马,他不敢细思,只是一遍又一遍催促诸将收集败兵,心口却如同被利爪攫住,让他没来由地战栗不已。
屠各段师率军回援的消息稍稍让他松了一口气,然而这口气尚未平顺,成之染大名又如同晴天霹雳,惊得他打了个冷战。
好在他神志迅速回笼,急忙传令武卫将军贺楼察进屯泾上,中军将军斛斯莫题驻扎渭桥,骁骑将军苏弘义镇戍灞上,其余各路人马分头把守长安要地。
斜阳余晖中,宇文绎登楼东望,浑不觉潸然泪下。
蓁莽荒原间,斥候飞奔回到虎蹋城,称说灞上一带有宇文氏大军会集。
守将岑获嘉摸不清敌兵动向,反倒是元破寒闻言眼前一亮,兴奋道:“岑公,想来是镇国大将军已逼近长安。”
卢昆鹊捻须不语。
数日前大败宇文绎,元破寒不肯乘胜追击,正是要等着成之染大军前来。她毕竟是朝廷钦定的前锋,他们这偏军不好抢了先入长安的头功,卢昆鹊对此倒也心知肚明。
他瞧着元破寒兴高采烈的眉眼,一时间百感交集。
岑获嘉道:“我军将虎蹋城守住,胡虏便不敢南逃。南北合围,何愁宇文绎不能入彀?”
元破寒颔首称是。
日薄西山,残照当楼。属于宇文氏的长安,终究要改头换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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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日长安道,秋槐满地花。武卫将军贺楼察进兵泾上,军中上下一路上沉默不语,沉闷的气息压得人抬不起头。
许多年以前,久远到他已经记不清年月,那时他尚且年轻,与家人一道仓皇从长安出逃,经行的也是这条路。
曾经叱咤风云的“铁将军”阿单浑,就是被射死在出城的洛城门下。
到底有多久啊……
贺楼察不由得回身西望,长安城只余下暗淡的黑影。而他所走的这条路,前途也并不光明。
听说江南来的镇国大将军是一位女子,起初他甚是好奇,此刻却只有恐慌。他实在不想与那人对阵沙场。
然而这条路由不得他,只好硬着头皮继续走下去。
在泾水之侧,贺楼察整日整夜提心吊胆,度日如年,好在他并未等候许久。
秋高气爽,日影西斜,洪波涌起。水面上波光粼粼,游曳觅食的水鸟呼啦啦飞起,密密麻麻的敌船渐次从苇荡中浮现。
他心下一沉,握紧了手中刀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