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意繁盛,使这墓上也添了层新绿。
林间鸟啼声,风声,叶动声此起彼伏,却掩不住身边人鼓噪的心跳声。
沈青烛望着那碑上刻着的自己的名字,终于有了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岁月在碑上留下了无数沧桑的痕迹,可碑前两人容颜不朽,如梦似幻。
郑微立在一旁,静静看着沈青烛兀自愣怔。方才她同她讲了那么些人那么多往事,却不及沈青烛站在自己墓碑前使她震撼。
碑上镌刻的一笔一划,是沈青烛曾存在过凡世间最有力的佐证。
沈青烛走近前,缓缓蹲下,伸手抚上那黄土,其上是湿润的绿茵,其下是腐朽的枯骨。
默了好半晌,她才起身,淡淡笑了声,笑得怅惘,像是感叹,这一切竟是真的。
回身面向郑微,眸光莹莹道:“我有个疑问,烦请郑姑娘为我解惑。”
“什么?”
“他们都记得我,可他们都往前走了,过着各自圆满幸福的生活。可是你呢?为何你还在原地踌躇不前,妄想等到一个虚无缥缈的鬼影回来?”
郑微面色渐渐发白。
可字字诛心的疑问仍在继续:“念青,念的是我。那望归呢?盼的也是我么?”
没有犹豫的反驳,是对自己最后的挽尊:“你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了!”
可沈青烛三步并两步走到她面前,攥住她的胳膊,不许她逃避:“为什么对他们的事情毫不保留,却对我们之间的过去避而不谈?”
沈青烛将郑微撇开的脸掰了回来,“我想知道我们的过去,我在问你!”
非要逼她,非要逼她!
郑微红着眼,声音几近嘶吼:“我是你的妾!是你临死前胡作非为却意外救下了我,也是你临死前欺瞒我抛弃我!我都告诉你、都告诉你,你满意了吗?!”
林间忽然寂静下来,树木聆听她声嘶力竭的哭诉,鸟兽畏惧她内心奔涌的狂澜。
“你从未问过我愿不愿意,将我另嫁他人!我婚嫁之日便是你的下葬之日,哪怕另做他人妇也会一辈子活在你的阴影下!所以我逃了婚,掘了你的坟!我恨你!你满意了吗!”
“找你十五年只为复仇,只为复仇!不为别的,你满意了吗!”
分明不是这样……分明不是这样!初见时郑微眸中的惊喜不是作假,挽留她的真诚不是作假,对她隐忍而深刻的感情不是作假。
怎么会只为复仇?她又在说谎!
可沈青烛来不及诘问,郑微狠命推开她,施展法力化作云雾逃也似的离开了。
独留那个失魂落魄的人,以及那座如同笑话的坟。
沈青烛站在原地,扯开唇角冷笑了两声。她满意了,怎么不满意?
想要知道的东西,郑微悉数告诉了她。
只是如今不仅有了旧怨,恐怕还添了新仇。
再回到客栈时已是半夜三更。
顶楼房门紧闭着,锁着门外不值得原谅的人。
沈青烛伫立良久,终究还是转身,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默坐于案边,心中郁郁。
什么也没有。她要的答案,依旧找不到。
窗外忽生一阵寒气,犹如荒野寂寂,又有古寺焚香的禅意。
沈青烛斜眼看了眼窗外,淡声道:“进来吧。在窗外躲躲藏藏可不像你冥府府君的行事作风。”
一道淡影从窗外飘忽而至,化为人形落座于沈青烛对面。
岑寂替自己斟了盏茶,慢条斯理呷了口,才道:“我已不是冥府府君。”
“呵……”沈青烛轻笑一声,不置可否。
岑寂问道:“没找到么?”
“没有。”沈青烛蹙眉,“到处都寻了。我还去了沈府,以及我的坟墓。墓下不过一具凡骨,其余什么也没有。”
“莫非要去一趟京城?”
“嗯?”沈青烛抬眉。
“你弟弟不是在京城么?”
沈青烛摇头:“沈家其他人身上没有,又怎么会在仕安身上?况且是那么重要的东西……想来,还是在郑微身上的可能性更大。”
岑寂抿唇不语。
“说起来,你到底瞒了我些什么?我分明未喝过孟婆汤,前尘往事怎么会全然忘记?”
岑寂弯唇,“忘记了有什么不好?若是记得你又待如何?难不成要和这郑微再续前缘?”
这语气怎么听怎么觉着有些挑衅的意味。
沈青烛蹙眉不悦:“你我的交易中,可没有洗去记忆这一环。我费尽心思投入轮回,什么都带不回来便也算了,如今丢了记忆又失了……”
“赔了夫人又折兵。”岑寂笑着点评道,可谓是十分幸灾乐祸。
沈青烛气结,半晌不语。
“你合该死心了。即便在她身上,你又想要她如何帮你?她恨你不是么?”岑寂继续添火,“即便失了……也不过是身子孱弱些,没什么大不了的。”
沈青烛冷哼一声。
身子孱弱些?没什么大不了?说得轻巧。
瞥一眼那白晄晄的漠然而轻佻之人,心中厌烦不已。
“你我交易已竟,你不帮忙便罢了,大可以全身而退,不必在此膈应我。”沈青烛指了指窗户,“慢走不送。”
岑寂哂笑一声,揶揄道:“这投生怎么未给你添半分人性?”接着便化作袅袅白烟,消失不见。